1:
她在两栋高楼的夹缝角落里卖葱,一待数年。
从最初背着背篼辗转于各个乡镇卖衣架、卖橡筋开始,再到后来固定的卖葱和卖粽子。
每天凌晨两点多,她都颠着风湿严重的跛腿去背货。
她说现在生意已不如以前。
她说我72岁了。
一年一年。
再走过那条街,已空空如也。
2:
新修的房子,矗立在蓝天白云之下。蓝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鹅黄的屋身,无一不透出它的高贵和气派。
新房的左旁,用作厨房的老屋没有拆去,青瓦灰头土脸地,伴着陈旧的檩木,畏畏缩缩的。几面水泥熨过的墙身,裸露出斑驳的红砖。墙根处,霉湿的长石条上长满了苔藓。再往里一点,就是一块大石板盖住的茅厕。
一面墙的中央,开着一扇木窗。木窗前方,有一棵很大的李子树在随风飘摇。
老人常年穿着那件蓝咔叽衣服在小木窗前凝望。小小的木窗,刚好容纳老人的半截身子。木窗底端的木条,已发了黑,老人双肘伏在窗上,一只手紧紧抓住黑的窗框。
老人有三子二女,老伴已逝三十年有余,儿孙们都各自外出谋生。这新房的主人,是他的二子,他被判给二子抚养,所以给二子守房便是他的职责。
儿子一家都那么忙,儿子的儿子娶老婆了,又添儿子了,又上学了......
儿子一家几年都不曾回家了。
老人便常常倚在小木窗前,望着路过的人或车辆。每当有喇叭声响,老人定探出了头,睁大着深陷的眼,心里好一阵慌:莫不是儿孙们回来了?!喧闹的声音一阵叮叮当当,绕过老人的木窗,消失了。
很多年过去了,新房逐渐脱去了华丽的外衣,蓝色的琉璃早已被彩钢代替,每当大风呼啸,“轰隆隆”作响的彩钢就像要飞上天似的。
老人佝偻的身子,筛糠似的,常常从屋的这端走向那端,每走一步,停下,喘息一阵,再向前移动一步。
“我都九十多了,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不死呢?!”
老人常常生气地问着天老爷和各路神仙,同时也恨着不死的自己。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阎王爷又不差遣人来的!
一天天,一年年,老人依旧守在小木窗前,无语,凝望。
窗前的李树,仍是随风飘着......
3:
红绿灯口,绿灯亮了。
她心急如焚,想要快速穿过马路。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两大袋的东西,东西可真沉啊!她走得分外吃力,心里越是焦急,脚步便愈发颤巍巍的了。
红灯即将亮起,她发了慌,离路口还有一小段距离,她就大声向前方等绿灯的人求了助:“快点拉一下我!快点拉一下我!”
前方的人将她扶上了路口,她如释重负,一个劲地道着谢。
这个路口,每天她都要往还几次,住在城门洞的家婆,已经116岁了,每天都要过去喂四碗饭才行。
是的,老伴的妈妈,只有老伴一个独子,靠讨饭歇桥洞才把老伴拉扯大,可不能再苦了她。
她拄着杖,颤巍巍地继续往前走着。
几步之后,她依在杖上又歇了歇。她不禁感叹:89岁了,到底还是不中用了!老伴92岁,血压高到240,现在还在中医院住院,简直比自己还要不中用的!两个女儿呢,一个腰椎间盘突出,正在理疗。一个家里还养着一个研究生和大学生,至于唯一的儿子呢,她的心猛地疼了起来:他才47岁呀!怎么就患上了那该死的牙癌嘛?!
她忍着心里的疼,走走停停,不住喘息。许久后,才在一栋楼角骤然停下,上了楼梯。
楼梯陡而窄,她走得更吃力了,几乎每上一个台阶都要停下歇一口气。好不容易爬上三楼,一个女人从楼上走下,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忙叫住了她:“别忙走,帮我开开门,这把钥匙不好开。”女人停下了。
她将双手举起,想将挂在颈间的钥匙取下,许是手的僵硬,棉帽被她碰倒在一旁,瞬间露出了满头白发。女人将那把用毛线吊着的钥匙从她颈上取了下来,替她打开了门。
门开了,屋内又是一层陡峭的台阶。女人看着那台阶,问她:“婆婆,你买菜怎么办?
她答:“我没有买菜。”
“那你吃什么呀?”
“吃咸菜。”
说完,她慢慢向那台阶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