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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雨·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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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9-28 17: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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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一二岁时,我就有了个朋友,是坐在教室角落里那个羞怯的女生。

      她的家和我的家同一个村子,但在村子两端,中间隔这一条长长的街道,还隔着很多人家,很多人家住的也是高低不平,走过街道,上一道长坡,再越过很多家高高低低的庄子,在绿树荫掩深处才是她的家,这样就使我们两家相隔很远,从视觉上很远,走起来也是很远,根本就不像一个村子。夏天,暴雨冲洗过的午后,她的裤子挽得高高的,站在我家那段土坡底等我和她一起去葱绿的玉米地里捡蘑菇。她很少进我家,也不去任何人的家。那时我们经常这家那家地玩耍,只有她不进。就是进去了也是羞羞怯怯的,手脚都没处放,眼睛更不知道投向哪儿,一点也不像在田野里那么自在。

      能和她成为朋友,很大程度上就源于她的羞怯。她给人的影响怯的成分更多一点。这是因为她的家庭。她有两个哥哥,两个嫂子,还有三个姐姐,还有爸爸,她是个大家庭的女儿。按说大家庭出生的女儿,就应该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可她没有,她有的只有羞怯,只有在人背后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仔细辨认这个世界。

      她有爸爸、哥嫂、姐姐,唯一没有的是最能直接给她温情的妈妈。

      妈妈是在生她时,死于难产。她一出生就使五个孩子成为没妈的孤儿,也使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失去妻子,所以她的到来本身就不招人待见。只有爸爸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抚养大。她从人们的眼光中看到了人们对她的嫌弃,她只有躲开,只有远离人们的视线,只要不被人们注意到,她就自在。或许是她过于敏感,总是喜欢研究别人的眼光,也过于在乎别人的眼光,别人脸上稍有点颜色,她就觉得是针对她的,这就使她不愿意进任何人的家门,即使这个人是她的朋友。

      我那时比较懒,什么都不愿意干,家里属于我们孩子做的活一大堆,我躲着不愿干,常常抱着一本书装样子。爸爸只要看见我拿着书,就会阻止指派我干活的妈妈,妈妈只好支派妹妹。妹妹那时很乖巧,只要爸妈派给她的活,她都能很出色地完成,有妹妹干活,我就从那一大堆农活中脱身,拿在手里当幌子的书,在妈妈离开时,就放下,就跟着她一起跑出来。

      经过一个上午曝晒的柏油马路,又一场暴雨,上面平铺一层水,我们光着脚丫踩水,马路热热的,水也是温温的。那个时候她的笑容就像滴着水珠的皎洁的玫瑰花。

      在玉米地里,我们一边捡拾冒出地面的蘑菇,一边吃着野葡萄。野葡萄紫色的汁液就把我们的嘴唇和牙齿染黑。但是我们的收获是丰硕的。一小篮白白嫩嫩的蘑菇会削弱妈妈冲上头顶的怒火,挡住她破口而出的怒骂。

      她却不一样,就是捡拾到白白嫩嫩的蘑菇,还得捡拾一大筐猪草,否则,嫂子的眼睛都能夹死她。我们在捡拾蘑菇后,临到天黑了,匆忙给她拾猪草,有时难免溜进人家的菜地里偷拔菜秧子,人能吃的猪都吃,只要把她那个大筐填满就成。

      马莲河旁就有人家的菜地,也有一整块一整块的玉米地。我们在玉米地里拾蘑菇,就在人家的菜地里偷拔菜秧子。经常被人家叫骂着追赶很远。有的人还专门找上门告我们的状,陈述我们偷这偷那,他们的茄子没有了、他们的辣子也丢失了。我们只拔白菜秧子,那丢失的茄子、辣子,猪又不能吃,我们拔它干什么?但在人们的诉说中,他们丢失的一切都是我们干的,就连我们辛辛苦苦捡拾的蘑菇也成了他们地里栽培出来的了。这让我们很不服气,常常脸红脖子粗地和他们对峙、争辩,理直气壮地问他们:那么多的菜都烂在地里了,还不让人拔,多可惜!做人咋那么不厚道来,那么多的菜宁愿烂了,还不让人拔。再说我们拔了你们的白菜,说明白菜还有利用价值,总比那些西红柿烂了、臭了强吧。

      告状的人想想也是,自家的好多菜吃不完也确实烂了,西红柿、茄子烂了后还得自己摘了扔掉,更别说那些白菜了,绿莹莹的一大片,怎么能吃得完呢?自家不也是铲了喂猪吗?想想也就不那么生气了,怒气还挂在脸上的原因是沈家这个二女子,做了坏事还那么理直气壮,还那么振振有词,还说得自己词穷理屈。

      这个时候,一直看着听着的爸爸就会上前拍我一巴掌,拍得很轻,象征性的。总得给来人一个交待、给来人一个台阶下吧。

      来人在爸爸的手掌第二下还没拍下去时,赶紧拉住爸爸的手,阻挡起来,为自己多事道歉。那时村子里的人就这么厚道。

      除了捡拾蘑菇偷菜外,我主要的任务就是打架。这个架,不是为别人,是为她。前面已经说过了,她没有妈妈。没妈的孩子,天生就理屈,就低人一等,就不敢站在人面前。大家在一块玩耍时,起了冲突,最先成为出气筒的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有妈的孩子没人敢随随便便当做出气筒,有妈的孩子如果吃了一点亏,就有妈妈出头,沿着村子走一圈骂街,就有听不惯的人家关起门把自己家的孩子给捶一顿,管他参与没参与。碰到自家的孩子受了委屈,自己也会这样上演一次骂街的行为。别人一开口就说“我妈说……”,我妈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她不能这样说,看见别人这样说话时的表情,她满眼的羡慕,她觉得这样说话的人很自豪,就像在课堂上声情并茂背完一篇课文一样的自豪。就是这个别人有而她没有的自豪,她就知道自己在教室里的地位,从来不在人面前站,上课在别人进入教室之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下课在别人都出去后,她才出教室,出去主要是上厕所。她是跑着上厕所,然后就赶快回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这那些男生还找她的麻烦,这个走过掐她一下,那个走过拧她一下,这个一下一下的,她都忍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只要别的同学没看见。

      但有时也会让我们看见的,比如那个虎头虎脑的男生走过时揪她的辫子。只要被我们几个女生看见,那个虎头虎脑的男生脸上马上就挨一巴掌。那个时候,打架就像家常便饭一样,老师也不怎么管,怎么能管得过来呢?前一个小时如狭路相逢的仇人一般,后一个小时却情同手足如兄弟一样,所以老师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学生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更好,不像现在有的学生,只要一有矛盾,就有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掺和进来、就有双方家长的怒目相向,就成了家庭和学校之间的矛盾。现在的老师也当得小心翼翼,哪有以前的老师那么自如。

      只要看见被人欺负藏在人背后,露出一双受惊兔子样眼睛的她,我就会被一股莫名的怒气冲胀,就会如小豹子一样扑过去,冲那个虎头虎脑的脑瓜狠狠拍一巴掌。他当然会反击。我们打架时,也很厉害,随手捡起半页砖头,就会扔过去,但是扔的时候,会稍微偏离目标,只想给他一点吓唬,没有谁想一砖头断送人家的生命,即使这样,那半页砖头的威力还是震动人心的,敢动砖头的人总会被很多眼光围住,有崇拜的,也有鄙视的,拿砖头打人,可见这个人有多狠,心有多黑。我是不动砖头的,不动砖头不是我不敢,是我不想落下心黑的名声,我也知道那个朝我飞来的砖头肯定不会落在我身子。好,打让他挨,坏名声也让他得。砖头扔过来,砸不到我身上,我的还击就是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身上。上课铃响了的时候,打架的、围观的就一哄而散,虎头虎脑的小子也会擦擦眼泪鼻涕笑吟吟走进教室。下课后又在一起玩抓石子的游戏。过不了几天,这样的打架又开始一场。

      成长是隐秘而艰涩的,也是疼痛的。她比我们来潮的时间都早。来潮时,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间感觉有东西从体内流出。她第一次在别人还没走出教室时往厕所跑,跑去后就发现裤子上沾满了血迹。她吓得脸色灰白,然后就吸吸溜溜哭起来。她觉得自己好端端的流起血,可能离死不远了。后来的人看见她裤子上的血,看见她哭得那么可怕,都站在厕所里议论纷纷,也觉得她快死了,自己的好朋友好端端地快死了,这是件很伤心的事,于是我们都拥着她走进教室,都吸吸溜溜地流起了眼泪,好像死亡真的降临。来潮,本身是件隐秘的事,被我们大张旗鼓地嚷起来。我们责怪那些经常欺负她的男生。那些男生在我们的责怪下,也觉得自己平常做得很过分,很对不起经常被他们掐一下拧一下的她了,如今她就要死了,她的死可能与自己平常欺负脱不开关系。

      教室里的吵闹声惊动了老师。班主任进来问清吵闹的原因后,什么话也没说,脸上挂着一种隐忍住的笑意走出教室,一会一位女老师进来了,女老师进来后,就把她带出去,然后她被批准回家。第二天她脸红红地坐在教室里,动也不敢动。我们女生也心里怪怪的很不好意思。因为我们回去后,妈妈对我们讲了她不会死去的原因。原来长大是这么让人难为情,而这么难为情的事被我们吵嚷得沸沸扬扬,就是现在坐在教室里,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血的味道。

      那些男生回家后,也得到一番警告:以后再不能欺负女生。但是他们心里还在疑惑:已经流血的她怎么还没死,还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脸上红红的,更加羞怯了?忍住几天,不敢再欺负她,等她脸上的害羞红晕消退后,又忍不住手痒,开始掐她拧她。掐她拧她时,心底下还暗自害怕她会不会再死一次。

      这段往事,是我们深藏心底的,也是男生感到神秘莫测的,当某一天这群男生长大后,知道女生的身体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后,他们的脸才红了。

      成长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有悲喜有失落。很多记忆因为辗转的岁月被埋葬。深不可测的青春像一段火车隧道,让人看见时间呼啸奔驰。我们呼呼地长大了,各奔东西。都在自己应该走的轨迹上行走着,偶尔碰碰面,互通一下各自的近况。她已不再是那个羞怯的小丫头了,也亭亭玉立,也谈笑风生,言语间多了几份从容。我还在上学,她早早辍学,开始创业,就在马莲河畔的小镇上开了理发店。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的那个手艺,只是担心那把被她擦磨很锋利的刀子放在人家头上稍不注意,或手稍微一抖,就会把人家的头皮或脸划一道口子或者在人家喉管上割一道口子。我一直盯着她的手,但她一点也没出错,一边自如地和人说笑一边麻利地剃着人家的头、刮着人家的脸。在没有顾客的时候,她显得很落寞,长时间地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看见有相搀扶着走过的母女,她会盯着看很久,一种自然流露的羡慕充溢着她的眼睛。

      我在学校里,朋友也很少,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做题,一个人出去在校外散步。

      再后来,我们各自恋爱了。那时总认为恋爱能够彻底拯救自己的孤独。付出很多代价,耗费掉很多时间之后,才知道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十多年后,我早已离开马莲河畔的小镇,来到这座比那个小镇大很多的小城生活。虽然说在这座小城生活多少年了,但我还是有一种漂泊感,我一直在寻找能够让自己灵魂停留的地方,我开始写散文、写小说,写下了就发表在一些杂志上,后来就开始写书,写书就是想让自己不再孤独,可越写越感觉孤独。她也早已离开了那个小镇,是在我离开后很久,她才离开的。她跟着那个肯娶她的男人去了那个男人工作生活的地方。

      我就一直在这个小城里平淡地工作、生活、写小说和散文。她在另外一个更大的城市里平淡地生活,只是她没有工作,她把理发的手艺扔掉后,就成了一个全职太太,领着儿子等着常年在野外劳作的丈夫。我从她在家乡的侄儿那里知道她的情况,生活安稳、富足。

      有很长一段时间,彼此失去音讯。

      一个夏天,我有事路过她的城,联系到她,于是就去见了她。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个纤纤细细的女孩,但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个粗壮的女人。看着我惊异的眼光,她略微有点不自在。走进她居住的那个繁华的公寓,乘电梯上她25层的家,站在她家窗前,我有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飘在空中的眩晕感。

      她漆黑的直顺的长发不见了,脑后挽了一个乱蓬蓬的发髻,发髻有灰白的发丝,像沾满灰尘。她儿子上五年级,很调皮,她陪着儿子上各种各样的学习班,平时的生活也因为儿子而忙忙碌碌,不得空闲。我不知道她打算把儿子培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猛一见面,不像儿时有说不完的话,既然没什么可说的,就只有一个劲的微笑、沉默,她一个劲地让我吃桌子上的草莓。那草莓鲜红欲滴,却引不来人一点吃的欲望。我感觉那草莓是塑料制成的,同时我还感觉一直挂在她脸上的微笑也像塑料贴上去的,一股悲凉丛我心底涌上来: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得如此陌生?

      墙壁上挂着她十七岁时候的照片,还有一张小的镜框,镜框里是几个人的合影,是我和她还有雪、霞我们四个人在河边玩耍时照的。照片已经泛黄,但是少女时的笑容,是那么明亮,明眸皓齿,却又让人伤怀。

      看到我盯着那张照片,她脸上第一次卸去了那塑料似的笑容,无端地叹了口气,说了句:“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真快!”我也附和了一句。

      “雪和霞呢?你知道她们的情况吗?”她问了句。只有说起小时候的伙伴,她脸上才丰富起来。

      她的儿子匆匆忙忙跑进来,抓起茶几上的苹果就啃。她赶忙站起来,拉着儿子,进了卫生间,给他洗手,洗完以后很仔细地给他擦脸。她儿子已经上五年级了,她还亲自给他洗手洗脸,我惊异地看着他们。

      儿子,是生命的延续。很多时候,生命的延续让人感到惘然。五年级的学生,不会自己洗手?还得妈妈亲自给洗?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爱,她没有母亲,没享受过母爱,她知道没有母爱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就把自己满腔的母爱赋予儿子,儿子被她浓浓的爱包裹着,所以才什么都不会做?抑或是不愿意做?

      窗外暴雨滂沱。我不由想起十二岁时那个暴雨过后的午后,我们光着脚丫在马路上奔跑,踩踏路上的水,想起在玉米地里捡拾蘑菇。还想起那些为了她而打的架。

      她脸上涌出怀念的表情,许是她也想起小时候的一切了吧,她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说她后来的艰难,就是没说她眼前的境况,我也没问。眼睛看见的就能说明一切,物质上很富裕,但是精神上却很空虚,只有不停地为儿子做这做那,才有存在感。

      告别的时候,她送我,走进电梯,她伸手拉着我的手,就像小时候,我们手拉手一起奔跑那样。此时,我们没有奔跑,只是静静地站在电梯里。

      那时,我们凭借曾给予对方的温暖和激情行走,那段少年的感情,如同寄居的蛹,当灵魂长出翅膀各奔东西时,蛹就成了空壳,透明的空壳。

      在夏日的大雨中,我们平静地挥手告别。

      我们虽然心怀伤感,但各自都已经成为有承担的女人,都在各自的生活轨迹上行走,没什么怨悔,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还会不期而遇,但也可能如果不想约,就不再碰面。

      一切都交给缘吧!

    【审核人:站长】

        标题:那年·那雨·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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