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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树(散文)

  • 作者:静雪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9-28 09:4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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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到中年,白事成了我们回老家的重要缘由。从入门的嚎哭再到亲人间挂着泪珠的问询和寒暄,仿佛我们身体中共同流淌着的血脉,再次复苏了。算辈分成了入门第一考,第二考则是将辈分和陌生的面孔叠加,第三考是虔诚参与却不知所以然的丧葬仪式。偶然,插着饭后的空儿,坐回我家老院。

      老院自奶奶去世后,已经闲置了十八年。有着半世纪树龄的老笨槐去年也被修成小寸头,如今粗身子小脑袋的样子,像极了这个时节冒出土地的大蘑菇,还好,连成片儿的几个蘑菇头,亦在这个秋傻子一样的正午时分,带给我们足够的阴凉。占据十字路口一角的灵棚,正在视线范围内,不时有人来,或哭泣着,或肃穆着,或是一群上岁数的老妇人,拉着闲呱笑着走过,还有托着长条木盘的男子,脚步迅疾又稳健地向着贴着草纸的人家走去,木盘上或是齐整排列的,装满大烩菜的粗瓷碗,或是茶壶和白瓷小茶碗。来来往往,像在横纵线绳间顺滑穿行的木梭,粗织出一幕乡村丧事即景。

      生在家乡,长在城市的我们,对这一切,并不算十足的陌生。随着我们的长大,家乡里的亲人却越来越少。每一通突然而至的电话,会让我们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务,不顾一切地向着家乡奔赴。家乡亦不再是记忆中的家乡,儿时嬉闹的小伙伴寻不到了,青壮年陆续外出打工,好似抽去了村庄的骨骼,越来越多院落静默的村庄,好像过道口常年坐着的老者一样,看上去疲惫不堪。不管走到哪儿,不管走多远,春秋两收过年必须回,有事必归,是村人刻在骨子里的坚持。没有土地的我们,只余下有事必归,还在心底存一丝可以因此见到分散到各地亲人而涌动的暖意。

      不经意,老院东面的大门开了。这么多年回家,还真从未看到过这家的邻居,只记得母亲说过,自打老夫妻去世后,这院子就空了。这回来的,会是谁呢?

      探头看,原是一个三十挂零的小伙,正站在大门内发呆。我好奇地问。小伙称我们是姑姑,他说家里是没人住了,但可一点都不空呢?槐树是从我家老笨槐扎过去的根,榆树是房后面的老榆树飘过来的树种子,枣树是他家东邻家的大枣树扎过来的根,小时候可是吃那家的枣喽,现在可是弄不清了。小伙说着,抡起斧头在一人高的小树林中,艰难地砍出一条像拉锁般走过就消隐的路,树被斩断的枝干流淌出的汁液,浸染了小伙白色的衣衫。过了好一会儿,小伙才位移到正房,只见他打开门窗,利落地顺着梯子上了房,房子上的小树多是榆树和杂草。小伙砍了几棵拎着手上,站在房檐边边上,看着一院子的树,发呆。顺着他的目光,我亦发现,他家与我家相邻小屋房顶,铺着厚厚一层枯叶,大约是老笨槐未修剪前多年积存的吧!我有心去帮忙,可怀抱的孝布,使得我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这时再看我家老笨槐,真是生出不一样的情绪。我们只记得和笨槐一起成长的欢乐,只难忘奶奶在这里养老的温馨幸福,只守着一份对老家老院的感恩和挂牵,总以为它虽然空了,但仍然是我们一家温暖坚定的起点,像极了我们一家人的品性,从不与人争什么,却甘愿分享自己的一树浓阴。老家的乡亲对我家老房给予了最高的护佑,十八年来,窗户玻璃都齐整整的,老房里虽布满尘土,但因着并不严实的老式门窗,使得老房有了跟随四季流转的呼吸与共。满是灰尘的炕被在院子里晒晒,拍拍,吸吮足阳光的暖,再回到老土炕上,小炕桌,老茶杯,在一窗阳光下,真好似让时光倒流,仿佛一个不留神,奶奶就推门而入。

      短暂的休息过后,仍要挂上门锁,去为逝者守灵。出嫁的姑娘是客,要摆祭和花圈。祭守着传统的点心祭和馒头祭,又多了很多花样。娘家一桌,主家一桌,祈愿相同,姿态各异。我独对点心祭甚是向往。小时候,这是母亲外出几天后,可以拿回来的解馋美食。解开细麻绳,打开各方的粉红包纸,桃酥、糖廖花、蜜三刀、江米条,还有沾满白糖粒粒的大饼干,叠放齐整地置于其上。拿到其中一小块,就恨不得当拿到过道口馋哭小伙伴的大恶人。

      思绪漂移间,夜悄然而至。一场连一场的丧仪接续进行,入夜后,留下直系的儿孙,其他的各归各家。乡村的夜才真的开始了。

      村西边的无名小桥一侧,广场舞正热闹,村上空的云遮月亦在标注着这是一个本应该团圆的团圆节。亲人们围坐,泡一壶粗茶,摊一桌瓜子,于是关于村庄的事件开始具象起来,尤其因着有人离开,养老成了都关乎的重中之重。

      在老家,就是有钱的出钱,有空的出空,说是几个孩子轮流,实则更多的,是形成这样的一种默契搭配。条件好就照顾得好一些,条件差的,吃喝肯定不会差,大多就差在医疗了。照顾好的,是医疗肯定不会差,吃喝呢,也要看这家人用心不用心啦!只要用心,有钱没钱都能照顾好。亲人一席话,简单直接,乡村养老的现状直白呈现!

      城里也是一样呢,譬如说我们身边的,退休金高的住多层步梯,为了让病人下楼晒个太阳,连轮椅下楼神器都用上了,但纵使如此,也改变不了下楼难的现状;退休金少的,住临街的筒子楼,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像个麻雀窝,但好在出入方便呀,打开门就是车来车往的大马路,天天可以推出来看热闹,晒太阳。也没法说谁家条件好或者不好,重点还是对待养老的理念是什么?多层的,怎么就想不到租一套出入方便的一楼呢?哎,终归来说,养老就是多年前播种了,多年来施肥了,现在长出来是啥,终归来说,还是播种者自己一手选的,别人只能看看,没个话语权。我们几句絮叨,更是撩开城市养老的面纱,不去谁家,谁又知道谁家真实的情况如何呢?

      老笨槐的根乱跑了呢?邻居家的院子可成了重灾区。母亲有些担忧地说。村里就是这样,有人住的时候有人侍弄,院子只要空了,都是一院子的小树苗和草,这也没办法。哥哥说完话锋一转,你们还要多回家看看呀!

      深深浅浅的一行话,随村庄坠入夜的深处。夜半起夜时,发现下了雨,晨起时,雨腾起成了雾。一场终极的离别箭尤在弦,开丧,行家礼,磕寿头,起灵……树影横斜,脚步沉重,哭声悲凄。

      原路返回时,已拆掉的灵棚,在脚印杂乱的土地上堆成一个小山。村有二日不能离开的风俗,故此刻成了离开的小高峰。哪儿来的,都回哪儿去。邻居家的小伙结束了在白事上劳忙,徒劳地放弃了霸占一院的三种树,丢下一句“也算你们老邻旧居的,仍在一起热闹吧!”关上门,驱车离开了。

      我们亦然。临走时,母亲关上老屋门窗,精心在锁头上绕了好几圈塑料袋,暮色中的老笨槐,黄绿更是分明。后备箱里,塞满早春种下的干玉米棒,和晚春补种的嫩棒子,拔几根地头的荻花,一晃,车里车外满是飞舞的种子。太阳利落地隐入玉米地深处,我们的车一转弯,想念太久的村庄,就又成了总也不可及的远方。
    【审核人:站长】

        标题:三种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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