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弥漫的烟味带着吸烟人的情绪,吞云吐雾,解了一天的疲乏,解了一天的愁闷。尚未清醒的早晨,在清新的空气里总有一股烟味,伴着几声咳嗽,唤醒了我的清晨。
那是父亲的烟味,是他多年的习惯,甚至是这一生的烙印。
父亲对于烟的钟爱甚至超过了一家人的温饱,但他的要求并不高,一盒最寻常的“红兰州”足矣。
“红兰州”是打小记忆里熟悉的香烟,红色的包装盒,印刻着飞天,带着独有的地方特色,形成西北人独爱的味道。
不错,父亲的确是独爱这一口的。每每出门寒暄,碰到邻里,那递过来的“红兰州”成了能否结交的“马前卒”,那是朴实的农家人独爱的味道,在一来一往的相互点烟中,结下了烟友情谊。
童年的生活弥漫着烟味,那是父亲一日劳作后最解乏的方式,他轻取出一支烟,用那双还未来得及清洗的手轻轻点燃,一口接着一口,烟雾升腾,他望着远处,思绪早已飘远。那份惬意,忘记了生活的重担与艰难,仿佛那烟卷里是他这一生的美好在尽情燃烧。
母亲对于父亲抽烟的习惯更多的是默认,却也忍不住唠叨几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我知道这句话也只能是母亲的口头禅而已,就像那盒子上清晰写着的“吸烟有害健康”几个字,它无法阻挡爱烟的人对它的痴迷。
父亲对于“红兰州”似乎有着特别的“瘾”。记忆里熟悉的红盒子伴着我的成长,那厨房灶下熟悉的红盒子是父亲点燃灶火的工具,那床头的烟缸里堆积的烟灰,细数着父亲的困顿,它在每个清晨唤醒父亲,为这四季的劳作点燃动力。
父亲已经有了很深的烟瘾,从清晨睁眼的第一支烟到睡觉前的最后一支烟,所有生活的忙碌与疲惫唯有这一支烟是他排解的出口。
直到有一天,“红兰州”断货了,他像个小孩丢了心爱的玩具一般,失落、焦虑、苦恼,他开始四处寻找、多方打听,忘记了田间尚未浇灌的禾苗,直到它干枯,也未等到父亲的眷顾。
母亲叹了一口气,上前劝慰一声,他却暴怒,几天来,茶饭不思,我们开始担心、害怕,想着用其他的烟来代替,可他抽了一口,就说“这烟没劲……”
的确没劲,那独坐在田埂上的父亲,望着手里的烟失魂落魄,久久不肯起身。那熟悉的味道和习惯早已根深蒂固,就像一个忠实的信徒沉浸其中,难以抗拒。
后来,他用烟叶和旧报纸卷成烟条,暂时代替了“红兰州”,而这也是唯一的可以让我们松口气的替代品,可这并不能缓解父亲内心对“红兰州”的期待。他时常发呆,习惯性的从兜里掏出“红兰州”,那是一个空盒子,他习惯性地看一眼又默默装进衣兜,一整天他都在下意识中重复这样的动作。
原来习惯真的可以用时间堆砌一道围墙。几十年的光阴,“红兰州”的陪伴早已深入父亲的生活,那唤醒他生活全部的烟味在岁月里弥漫,留下深深的印记,那熟悉的红盒子终究成了他难以割舍的情怀,伴着他老去。
他依然奔走着寻找熟悉的盒子,熟悉的味道。不同的是,他步履蹒跚,满怀期待却又失望而归,乡间的小道,他的身影越发孤独。
沉默成了无声的回应,在绿意渐生的春天,在炎热困顿的夏天,甚至是土地翻滚的秋日,生活的希望带他行走在田野里,热闹的田间地头,烟雾升腾,他却孤独地坐在夕阳下。
“红兰州”悄悄消失了,他像被丢弃的孩子迷茫、孤独,就像一个时代的暂别,熟悉的土地,日渐繁华的城市,那一生的羁绊却都抵不过心头的念想,他怀念的终究是那熟悉的味道。
秋尽冬来,磨损的红盒子揣在衣兜,即使空了,他却时常打开闻一闻残留的味道,闭上眼,靠在墙角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