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剪发,我必去小区北门陈师傅的店理。我一般是提前约好才过去,不用瞎等。这次,我同样拨陈师傅的手机号,只听到长音“嘟、嘟、嘟……”,没人接。他是否把手机落家里了,但我想不会,只好到店里看个究竟。
瞅来瞧去,这店咋蒸发了。原先廊檐上最简朴的老字号牌子“陈XX理发店”,已易主给一家烧烤店。我问正在忙活的一名员工:“帅哥,陈师傅搬哪去了?”,他委婉地回答:“退休了!”,说得我直愣愣的,心好生疑。
我在陈师傅那理发,少说也有13年了。从不间断,非他不剪,就算他再忙,我也甘愿等,这回我该去哪里剪发呀。
附近有几间“快剪店”,但不大合我的意。在小区西侧,我选了一家。理发时,我向女店主打听起陈师傅的消息,她这才惋惜地道出:一个月前陈师傅旧病突发,登仙而去了。之前我就有预感,却不敢肯定。听后我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难以释怀。他的离去让多少人情何以堪,祈愿他在天之灵安息,一路走好。再也不会有陈师傅给我理发了,满脑子尽是往事浮想……
说到底,我钟爱的是陈师傅始终坚守着的老式理发店行当,这里珍藏着他几十年来积攒起的老手艺好口碑。打童年起,我就是在这种店的“薰陶”下长大的,情结所在。与许多新潮华丽的美发店相比,有着历史印记的这类理发店大多都已消逝,即使是陈师傅这间尚独撑着的老店也保不住了,说了好痛心。
陈师傅讲着满口纯正的文昌话,中等个子,头发稀疏,沧桑的岁月全写在他那张褶皱的脸上。人很诚恳实在,话不多,和蔼可亲。听陈师傅说,早年他在市内某家集体理发店当徒弟。当他成为师傅时,有一位美丽的姑娘进来当学徒。也正是两人情投意合,终于结为伉俪。但单位无情地解散了,他俩另谋出路搞起个体理发店,不管条件有多难,都能风雨同舟。再后来,搬到新安的家,这才在本小区北街把店“落户”,继续操着不老的旧业。
一年到头,总见夫妻俩穿着白大褂忙得不停手。小区附近的人,都喜欢到他这里来理发。有些人虽住在远地,但也要专程来找他剪,足见陈师傅早已为人们所知悉而名扬世方。因为这里有一套娴熟的剃、剪、刮、修、染及洗等的技艺手法,能满足无数粉丝们的心理需求。当然,也有人为重拾旧时光而来,更有人是冲着陈师傅为人厚道而来。
陈师傅,堪称剃头匠,一手绝活。他用推子时,游刃有余,极少见到有卡住毛发或拉起发根而使头皮发疼的情况。尤其是刮脸时,从额头、眉边、耳郭、脸颊、嘴上及下巴等部位顺序慢刮,也极少看到有误伤到皮肤而渗血的情形。他用剪刀时,刀尖灵巧地一睁一闭,不时发出很有节奏又清脆的“咔嚓、咔嚓、咔嚓……”很细腻的磨擦声,令人耳悦心怡。有个小环节,即剪突出的鼻毛时,手轻点到为止,心细于发。他剪一个人头发,约需半小时。哪怕是人多排队,他也从不赶工减时。多道工序一定要走完,不慌不忙,把持柔和,力道有度,以至于有些顾客酣然地入到似睡非睡的意境,这理发啊成了一种美的享受,颇得称赞。他叫你“正视”镜子时,再次精修细剪后才收手。最后,用海棉毛巾擦拭头上附着的细发,解开披身布洒脱地往下轻拍几下,“头等大事”完美收官。
店呈三角型状,约13平方米。锈迹斑驳的靠背式白色座椅,升降转躺自如,左右各坐阵一张。铁质双扶手被肌肤磨得铮亮,记载着艰辛的日子。东西两面大墙镜互衬对照着,使场地显得宽敞。脐高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剪发必备的“行头”,诸如推子、剪刀、剃胡刀、梳子、毛刷、香皂、洗发液、染发剂……,旧里有新搭配齐全。一看就亮眼的,是添了几把升级版的电推,以提高效率。一块小黑板,用来记录客人预约的时段。墙上还醒目地挂着一条长长的磨剃刀皮布,但好像很少用。听陈师傅说他现在用的是新款剃胡刀,不必磨了。记得我小时候理发时,常见师傅一手握住皮布,一手抓着刀柄,将刀口吻在布上“唰、唰、唰……”来回刮磨几下,刃利好用。除老式座椅外,单凭这块尘封已久的磨剃刀皮布,可以说是陈师傅数十年来手艺生涯的又一史物见证。桌子上那部MP3播放器虽说是现代的,但播放的似乎都是深埋在磁带和光盘时代里的老歌旧曲,使这间店更像是行走在流年的长河中。
从敞开的玻璃推拉门往明亮的店内看,这对夫妻总是挺着看似僵硬的身腰而长久站着,时刻在为老街坊们服务。但也让人看到他俩为了生计而不辞辛劳的那种疲惫感,中午又难得休息,至晚上九点钟才打烊,尤其是春节期间就忙得更晚。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俩已退休,但退休金低。他们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已大学毕业在找工作,一个尚读高中还要花钱。也因手头拮据,生活过得紧巴,他俩退而不休,店照开着。陈师傅平时用餐很不对时,妻子在家做好的饭拿过来都放凉了。有时是下午去老爸茶店买些糕点填肚子,有时是泡些麦片之类的充充饥。因常年不得空闲,体力过于透支,积劳而成疾,直至病倒不再起。这也应验了那句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是人生的财富。
每次我路过那里,头总会转向那间“理发店”看了又看,总会想起陈师傅的音容笑貌,脑海俨然被岁月按下了暂停键,萌生了莫名的失落感。人在岗店还忙时,不用担心,今天排不上号剪不了,明天或后天理也行。谁也不去理会这店会消失,但果真失去了。陈师傅的老手艺从此断世尘落,由谁来传承呢。在此,摘录清代词人纳兰性德创作的一首词《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以表我此时此地的幽怨伤感: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是啊,无论有多么遗憾,再也回不到从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