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之月,花是很多的。花有各色,黑色的不常见,即便有,也很珍贵,也带那么一点儿神秘的气息。黑牡丹听说过很多,近于黑色的牡丹花,只听过名字,我没有亲见。以前电影里,漂亮的女特务,总有一个独特的名字作为代号,譬如说“黑牡丹”或者“黑玫瑰”,就宜于用作女特务的名字,有一种飒然的想象。再譬如说“黑珍珠”,也是一样,既神秘,又高雅,然而一旦出手,必有人倒在枪口之下。倘若故事发生在六月,六月既有乱花过眼,又有风起云涌,不管是黑牡丹,还是黑珍珠,都让人一颗心悬着,直到某个咖啡馆里,有人悄悄接头。接头的暗号是什么,可能都忘了,桌上只有一杯散发着热气的卡布其诺,和一本摊开的书,书名是《陪花再坐一会儿》,书页的中间夹着一枝黑玫瑰,或是一对镶嵌着黑珍珠的硕大耳环。
墨是黑的,但也不全然是黑,墨分五色,说的是中国的书画里,墨色也有丰富的变化。具体来说,有焦、浓、重、淡、清五种墨色,或者是浓、淡、干、湿、黑五种状态。不管是哪一种墨色,又有许多变化,我在读古人手帖的时候,恍惚觉得每一个笔画里,都有墨色不同。这个墨色,便是情义的浓淡。有时情重,字句偏是淡的。而明明是浅淡的交情,手帖中的字句,却着意用得庄重极了。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我们今天的人,已不写手札,再去读古人的手帖,细细琢磨一字一句里的意思,可抵岁月漫长。
六月里,天气炎热,宜读古人手帖,宜读闲散的文字。六月间,我策划的几本好书相继出版,有一本是诗集,一本是散文,都有很好的设计。诗集是阿剑的《姑蔑志》,整本书从开始策划到最后拿到书,大约近两年。拿到书的时候,我和设计师都说:“等待也值得。”阿剑也说:“等待也值得。”主要是因为,这是一本墨黑的书。阿剑的这本诗集,写的是三衢大地的旧事,因为过去有一个古国,叫做姑蔑古国。于是托了这个古国之名,写一本诗集,其实写的是旧事,也更多写的是新事。当下人的目光,至少是新鲜的。当时请设计师尹老师操刀设计,我和她说,你就假装这是一本古老的志书吧,假装它刚刚从古老的地底下挖掘出来。于是,这本诗集最终呈现出来,是这样一个独特的样子。作为作者,阿剑自己也是满意的,他觉得这本诗集就像是古国城墙上的一块旧砖。翻开来,每一页,都是浓淡不同的墨色,而故国黄昏,墨色将至。
另一本书,是忽兰著《古玉生烟》。忽兰爱玉,藏玉,二十年间与玉厮磨,生出如玉一般剔透的情。忽兰的文字朴实温润,是一种在掌心抚摩久矣的自然。我身边也有几位爱玉和藏玉的朋友,和她们相处,能获得许多精神的滋养。所以说,人应该多和那些不消耗能量的朋友在一起,多和温润如玉的人在一起。曹雪芹说,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坠世又何年?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这真是一种做人的完美主义啊。
玉里面,有一种墨玉,是和田玉的一种。墨玉不像白玉那么美如凝脂,却也有一种独特的黑青之味,这味道也很细腻,是一种与甜腻背道而弛的美,有一点点冷艳,如果用一种花来形容,说它是玉里的黑玫瑰也不为过。
六月有没有黑玫瑰,我想是有的。夏天里读书,看花,吃茶,都是很好的事。曾有一段时间,我喜欢喝黑茶,安化的黑茶有刮油的效果,夏天里吃了肉,正好可以饮黑茶去腻消食,使人身轻。为了写这一个题目,想到种种读书吃茶看花的事,也的确是赏心乐事,且适宜在六月里做——姑且叫做“六月黑”,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