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家山》,以沙湾村陈氏家族故事为主要线索,反映了辛亥革命到新中国成立这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变迁,内容丰富,人物众多,其中佑德公是作者倾注心血最多、精心描画、反复皴染、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佑德公是陈氏家族的精神领袖,祖上自明代发脉,出过武状元,跟随曾文正公打过“长毛”,鼎盛时期有5000亩地,到佑德公手里还有300亩地,除了豹子岭,凉水界还有祖上留下来的几十座山。佑德公家的大窨子屋同陈家祠堂隔着一片松林……门前南北80多里官道上的清水岩板,都是佑德公祖上铺的。佑德公可谓名副其实的大财主。读完《家山》,佑德公给我留下这样几点印象:
他是家族领袖。沙湾村本属于朱氏家族,早年有个在沙湾做工的陈氏后生,娶了朱家女儿,在沙湾慢慢发脉发派,多年以后,朱氏家族却渐渐凋零。小说中描写的陈氏家族有9个大家庭,而朱氏却只有代代单传的朱达望一家了。佑德公是陈家的招牌,也是沙湾的招牌,“外村有人要是打进来,村里人是望不见的。幸好沙湾村立着佑德公的门户,外面才有人肯报信。”别说一般村民,就是农会执行委员、村长都得以佑德公马首是瞻,村里不管出什么大事,都得佑德公出面:官方派枪兵来村里拿人,佑德公做保山,签了保证书,“知事大人那里是准数的”;逸公老儿当过前清的知县,把大窨子房半送半卖地卖给达公老儿,也只有佑德公可以当中人。他在本村名望高,在全县也是鼎鼎大名,自由出入县政府,和几任县长都能说上话。
他是地主代表。在沙湾村,佑德公田业最多,几百亩地,几千亩山场。作为大财主的代表,他处处站在地主的角度看问题。他一方面认为“穷富都是命”,另一方面认为财富是地主们勤俭、勤奋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为着田赋税收的事,他到县政府和县长见面,提出了赋从租出的倡仪,在全县推广。佑德公和县长李明达都认为财主比佃农还难:“他家租我的田,只要向我交租,不向政府完赋。真算起账来,比我还划得来。”“我江苏老家也有薄田两百多亩,一半自家两个哥哥种,一半租给佃户。这几年减租减息算下来,我哥哥说宁愿把田卖掉当佃户。”“我每年收租,只是认个主,田赋都得我屋里交。那一百亩田其实算是他家的了。”“有的地方,民风疲玩,有业之家收租艰难。”“政府征你好多赋,我就减你好多租。佃户吃不了亏,吃亏的是我田底人家。”“我屋侄儿刘佑善田赋确有积欠,都因佃农抗租所致,乐输委员责任是在催租,有租才能赋从租出,不是把田业人家一捉了事……刘佑善屋的山林自己管都管不住,哪还纳得了赋呢?偷树的佃户怀恨报复,乐输委员不但不申饬顽佃,反而听信他的捏造。”这些话,地主们都是拍手欢迎的,可是租他家地的同宗陈扬高就问他,你说吃亏,你吃了什么亏呢?。
他是开明地主。佑德公开口闭口讲他家从明代发脉,但他不古板守旧。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但也没有阻止儿子邵夫当兵;反对男女平权,也没有死命要求女儿贞一包尖尖脚。骨子里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同意女儿去外面读书。他遵纪守法,不和官府作对,积极纳税缴赋。不管什么党什么派,他就自己就坚持做好事。
他是乡绅贤达。佑德公是作者笔下着力塑造的一个乡贤形象,他被人称为“活菩萨”。他明德尚义,乐善好施,收留孤儿有喜,把他抚养成人,名义是卖实际是送,给了有喜许多的财物,帮他成家立业,佑德公和有喜的关系,是地主和佃农关系的典范,他们不是父子胜如父子,一个仁慈一个忠诚。不仅对待有喜,即使对待其他佃农也是仁慈有加,“我屋请工都是一样的饭菜,每餐的菜都铲出一半,你两个自己吃,也自在些。”佑德公捐出很多的财产支持办学校、救助洪灾中的“难民”;抗战胜利后他捐出许多粮食劳军;他主动把自家豹子岭当作全体村民的“柴山”,谁愿意去剁柴就去剁;国民党杀红属,佑德公连夜安排红属逃到凉水界自家庄上,救下几十上百口人命。在他的带动下,沙湾村地主之间就像是“君子国”,一个说你为村里办学校、修水库捐了十担谷,捐的太多了,一个说不多,应当的,另一个就说那我得捐二十担谷;陈扬卿脚穿草鞋,自背粮袋,义务勘察、设计、建造水库,在学校教书不要薪资。有喜无偿让水库淹自己的土地,日夜为修建水库东奔西忙,不取任何报酬。
《家山》通过佑德公的形象,可以得到这样几点启示:
一是地主的发家靠的是勤劳、节俭。佑德公门前的“大塘是祖公老儿一担一担挑出来的”;“祖公老儿喊作明勋公,原先也是穷人家,靠担脚、放排赚血汗钱。……我陈家到贤章公手上,已有五千多亩田土。”在沙湾村的大小财主里,没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就连佑德公这样的大财主,自己还种着五十亩田。“哪个出门就坐轿?我在家还犁田、耙地、箍粪桶、打草鞋哩!”陈修根家用有一百多亩田,除了租给佃户的,自己还种着十亩田,才过五十岁,背就有些驼了,他“手脚从不停过,一日到夜低头做事,腰都没有直起的时候。他自己种着十亩田,佃户种的田他也要帮着经管,担心人家种得不尽心。每年从插秧开始,他就天天扛着锄头在自家一百多亩田里管水,佃户都笑他是全乡的摊水匠。”到了秋天他天天在田里驱赶麻雀,留下了“修根老儿赶麻雀,东边飞了西边落”的笑话。地主们很节俭,“沙湾陈家有个财主,围裙上补疤补得两斤重,人家发家的道理就在补疤上!”财主们晚上只要不纺织不做针线,连桐油灯都舍不得点,摸黑说话。佃农贫穷大多是因为无赖和懒惰,“佃户有勤快的,也有懒得屙青屎的”,“有的地方,民风疲玩,有业之家收租艰难”,“真是无法无天了,越是穷鬼越不知礼”。五疤子就是无赖的代表。
二是乡贤治理和宗法制度在社会管理中作用明显。在沙湾村不管什么事,祖宗都有“老规款”,违反了“老规款”要到祠堂里受责罚。陈氏家族的男子们就曾在祠堂里轮流用柳条抽过逆子五疤子。沙湾陈氏家族与舒家坪舒氏家族聚众斗殴,出了人命,沙湾乡贤佑德公与舒家坪乡贤桂公公密切沟通,让两个家族避免了更大的冲突,化干戈为玉帛。在佑德公等乡贤的带领下,村办的学校教育有声有色,兴建的水库造福一方百姓。
三是地主和佃农的关系很融洽。有喜父亲是个讨饭的,住在树洞里。有喜8岁成了孤儿,佑德公把他抚养成人,教他识字,给他财产并把自己亲戚介绍给他成亲。有喜聪明能干,知恩重义,对佑德公忠心耿耿。他们是主仆关系,却又像是父子关系,和谐融洽,十分美好,他们是地方佃农关系的典范。佑德公十分仁慈,主动让佃农们到自己山上随便砍柴,把凉水界几千亩山场交给佃农管理,不取任何租金。陈家祖上对叫花子都很好,大门外面有两条石凳,左右八字摆开,石凳光亮光亮,照得出人影子,都是叫花子坐光的。叫花子喊几声,就在石凳上坐下来。老祖婆打开门,端上热饭热菜。待人家吃完,老祖婆再打发几碗米,说“多是人情少是意,你莫嫌弃啊。”也有话多的叫花子,老祖婆就坐在对面石凳上听他说话。
总之,《家山》围绕佑德公人物形象塑造,牵列出一系列文学形象,相互映照,折射出作者对那一段社会历史的理解,隐含着作者关于社会关系的认知和社会治理的主张。真真令人深思、令人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