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夏天就是该绿。说这山林绿得铺天盖地,也绝不过分。天或塞来些湛蓝,云飘来些淡白,但云那白无处容身时,就变了脸色,大发雷霆之怒,万箭齐发射下来,倒是可以射穿那绿;而绿,却绿得更净亮,更浓得化不开。王安石的“春风取花去,酬我以清阴”,“清阴”说得太斯文了一点。
有时会觉得,山林绿得似乎有些过于寂静了,那些鹿啊!松鼠啊!都被绿挤得消失了踪影。但鸟声我猜不是挤不进这绿来。回想春天,鸟儿们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多忙碌热闹。现在它们已完成今年的养儿育女,空巢了,便功成身退地待在浓荫中,清闲纳凉了,以至于只能偶尔听到绿荫中的几声轻唤和一瞥身影。该休息就休息,我们一起隐身在浓绿之中,共享长夏,不是很好吗?
荷
近日看小池荷叶不仅出水,而且青盖亭亭了。荷叶间,期待的花苞,终如一粒粒花生米般大小,挺出了水面。又是一番欣喜。午后阵雨来时,在窗内看荷叶在窄窄的小池里,承载飞溅雨珠,随风碰撞摇摆,就如早年雨天,看很多雨伞在窄巷里,倾斜摇晃互相让路。
当然我知道不久就会有风情万种的荷花献媚和“荷风送香气”。对不起,周老夫子,荷花在我眼中,是很媚的。看它风中的轻柔款摆,和雨中低眉似泣的泫然楚楚,我这下里巴人就只能作如是观了。
ERSHISI JIEQI
香
香,在夏天的山里是自然而然的,酸枝木细碎的花开在高高的枝梢,虽谦逊不惹人眼目,但它那甜香又毫不掩饰,随风撩拨得我不能不想知道它来自何处,而寻寻觅觅。风静时,抬头就不难发现,酸枝木的花从高处,像渔翁撒下一个网,但这网是香雾做的,把我罩在其下,想破网而出还真不容易,但我又何尝急于找出路呢!
我喜欢韩愈诗:“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饱满的夏天意象。今年山雨特足,山里虽没有芭蕉,但栀子不仅肥,而且毫不顾忌地把那香气沁脑的白花,大朵大朵地在我面前招摇,原则上我是不主张摘花的,但那香散透出的是清夏幽凉的本质,对我这时时刻刻都舍不得放弃任何夏天意味的人来说,是太难不顾而去了。忍不住采了些插在瓶里,把夏天最该有的气息带进室内,助我澄心静虑,以免我总是悬念着,外面那些令人流连的香,而不能静下心来。
ERSHISI JIEQI
汗
大汗淋漓也是夏天特有的享受,是一种身心鬰(yu)结的大解放,是一种大畅快。但这是要在外面干体力活儿,才能感受到的。
早年,头上林深树茂,水土保持容易,好像没有过汗流满面的经验;现在童山濯濯,不说大太阳下,就在树荫下工作都汗如瀑下,眉毛那区区“挡雨棚”,挡也挡不住,直流到眼睛里,确实造成许多不便。不过这样也好,即使有不顺眼的事,也被冲刷而去。想人家去三温暖,所求的不也就是出汗,但那汗,哪能比这合并了大自然和自身热能所释放出来的汗呢!而更好的是回到空调室内冲个澡,静静坐下,那雨过天青似的身心俱净,人就像经过蜕化般焕然一新。
所以我是不拒夏天在外工作的,而且好像弄得愈汗愈脏愈过瘾,而洗干净后的反差就更大更舒畅。
孤 独
夏天也不能没有无所事事的幸福,而我的无所事事,就是独自在林中,对着树“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般坐在树下,不做任何实际有用的事,就看天,看云,看树盈盈舒展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听它们的交头接耳,听漏下来有一声没一声的鸟鸣,或任思绪漫游太虚,或就发呆,没有顾虑,也不必说废话的悄寂自得。
人们总喜欢把孤独和寂寞连在一起,但这在我是互不相关的,我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可说是孤独的。寂寞吗?则好像没有。也许我是个天性孤僻的人。我的寂寞是身处众声喧哗,在一群半生不熟、气味也不怎么相投的人之中时,才会发生,尤其时不时地还得虚与委蛇几句,以示我没脱离现实。
在林荫里这样的孤独,不是寂寞,是自在,是放纵,或还可说是一种自我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