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我和世磊老师在村王主任陪同下，去龙山村老屋组山洼里去寻找一座抗日英烈墓地。
眼下层林尽染，落叶翻飞。低低矮矮的荆棘、藤条，漫山遍野，牵扯着我们的衣服。每向前探寻一步，都要避开小石块，小土坑。
王主任是隔壁组人，他只知道墓地在这山洼里，具体的方位还要仔细搜寻。好在坟墓不多，片刻就找到了。世磊老师蹲下身子，用枝条拨弄着墓碑的底座，然后用手机摄下碑文：“民国二十九年仲夏，阵亡烈士之墓，本保同立”。世磊老师直起身，想了老半天，1940年仲夏，太湖县境内没有发生过重大抗日事件，这阵亡英烈是在哪里阵亡的呢?是一人还是几人?王主任说，父辈们说有六七人。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蝴蝶，稳稳当当落在我的胸口，灰褐色的翅膀，尖细的脚丫。至于蝴蝶用眼看过周围没有，我不知道。它落到我胸口，是寻找吃的还是体力不支，一定有它的原因，只是人们不知道。小时候，听大人说，人死之前或死后，为给活人传递信息，会变成一只蝴蝶。这个说法后来被铁的事实证实了。我的舅舅病死于贫困年代，死去前一天，一只硕大的花蝴蝶飞到我大姨身上，赶也赶不走。大姨心善，轻轻地抚摸它，说，乖，你飞走吧。糊蝶果真绕大姨一圈，扑扇着翅膀飞出了门外。果然，第二天舅舅家人就来报丧，说舅舅突然走了，想借用一下大姨的棺材。大姨很灵泛，含着泪说，其实昨天我就已经答应他了。
我很奇异地注视着落在我胸口上这只蝴蝶，是不是也想让我们传递什么信息。很显然，我的灵魂开始出窃：这只灰褐色的蝴蝶就是一位阵亡的老兵，血肉模糊地站在我们面前，诉说着当年的战事。
在战斗中，他们被日本鬼子包围，结果子弹打光了，就用枪托，石块与敌人肉搏，有人竟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从此，就长眠在龙山老屋这块土地上。本地保甲老百姓不忍英雄横尸荒野，就用木板，草集收殓，葬入此山洼。每年清明、岁末，善良的人们都前来化纸焚香，以求保护一方平安。
人性有时比动物还残忍。需要你的时候，百法用尽，恩宠有加，一旦失势，弃如敝帚。一荒野塚，沉寂于此84年，无名无姓，无家可归。是何等悲哀!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前几年读熊尚志先生一篇散文，他在花亭湖边垂钓的时候，发现水边三三两两残存的墓碑，坟凸早已被浊浪荡平，顿生感叹：人是一座行走的墓碑。人生的终点，终归是一座墓碑，不过现在活着而已。由此，我又慈悲起来，葬入英烈园与葬入小山洼，都是一样的存在。那沉入花亭湖水中的魂灵与迁入山岗的魂灵，区别在哪里呢?往大处看，都在地球上，从小处看，都在山水之间，并没有高大与卑微之别。
我处在遐想与思索之中，并没有注视胸前的这只蝴蝶，当我一抬手，蝴蝶却慢慢扇起一对翅膀，朝墓碑方向飞去。当我把这一场景，提示世磊老师和王主任关注时，好像这只蝴蝶折返了一下，是向我等一行道别，还是意犹未尽，欲言又止。
虽是深秋，太阳仍很厉害，回途中我们内衣都湿透了，额头上都渗出了点点汗滴。一路上，我还在想着那一座墓碑和那一只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