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午夜做工回来总能看到三哥。
三哥应该七十多岁吧，五短身材，脑袋溜圆，头发歇顶，感觉顶上没有几根毛，怎么梳也支援不了中央，仅剩的还花白且稀疏，双眼皮小环眼，赤红脸膛，鼻子挺大，胡须也不多，牙齿倒还整齐，不知道是不是镶的。不怎么爱打扮，感觉孩子们能替下啥穿啥。三哥是老坐地户，享受了改革后的第一波红利，算是富裕的人。
每次我夜里回家总能碰见他。他总是坐在街台上瞭望星空，暸望行人。“三哥还没睡”“你回家呀!”每次都是简单的寒暄。他坐的街台后边就是他的房子，大部分都出租。他只住在不是街面的巷内。他有多少房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老伴(三嫂子)住在南边另一处房子里。三哥一儿一女。女儿已嫁，且在外地，据说条件好，有钱。但不肯回来。儿子也在外地，毕业后在京谋生，也不轻易回来。据说都很优秀。三哥除了有养老金，还有不少的房租，还有大队的地钱每年都在分红，也算衣食无忧。
但我每天早上见到他时他都在捡旧纸箱和一些生活有偿垃圾。晚上见到他时他都在街边的路沿石后，或是低矮的女儿墙上。三哥不喝酒。但喜欢抽烟。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三哥夹着烟，那烟忽明忽暗，三哥看过往的行人，三哥看门前的路，三哥看星空。三哥每天如一日。我每次路过总爱和他说几句，或是打一简单招呼。前一段时间好几天没在街边纳凉。起初我并没在意。那是一个早晨，我见了他，又在拾旧纸片。“三哥，这几天你干啥去了?”“你三嫂子走了。”“办了几天白事?”他说话很哽咽。我也不好在问。
夜里我回家的时候，他又坐在街边，手里夹着烟，仰望着天空。“三哥还不睡?”他看了看我，“我想和你三嫂子抬杠……我还和她没有抬够……”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三嫂子活着的时候，他们南北分居，可能是房子太多的缘故。“孩子们没有回来”三哥看了看我，“他们忙。”
我竟然又说不来话了。“三哥，早点儿睡吧。”他看了看我，“你回吧，我再坐会儿”。
我走了，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前边儿就是夜市，那里有许多年轻人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他们吃烤串儿，喝啤酒，有男的，有女的，有女的，有男的，烟火气弥漫了整个天空，喧闹声响彻了整个天空。我回头又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三哥，他手指中的烟忽明忽暗。三哥在小县城算有钱人，他是享受了第一波第二波红利的人，他的儿女也很优秀，他有钱，有房，有车，但是每个午夜他都在仰望星空，他每吸一口烟吐出去的都是弥漫的灰，那忽明忽暗的烟照亮了他那赤红的脸颊。我不知道他几点晚安，但我知道每天早上我能碰到他，每天晚上我能碰到他。在别人眼里，三哥是一个幸福的人，他是有钱的坐地户，他很幸福，儿大女成，坐拥小县城几处房产。在我眼里，三哥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夜深深，难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