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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惹尘埃

  • 作者:武汉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6-02 18: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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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知寒给茶几上掷了五百元,钱数有限,可掷钱的动作还是有点儿夸张,制造出来的响动远大于茶几上那几百块钱所要解决的问题。谁叫人家是一位作家!《小说月报》署名的作家。大作家嘛,做事总得有点大家做事的风格,像平时写小说,开篇先要制造出一个惊人的响动,能引起读者注意的那种响动。

      杨知寒掷钱的目的是要嫂子李小慌给妈妈买菜,买“高档”菜,买大鱼大肉,因为她背着黑色双肩包进门的那一刻看到妈妈正在厨房清洗七七菜,于是乎,御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五百块钱,做出那个不大友善的掷的动作。

      李小慌静静地看着茶几上的钱说,家里有钱。岳大夫说人经常吃大鱼大肉,会增加肠胃负担。

      杨知寒凤眼倒竖,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与妈妈住在一起三十多年的嫂子,说你是忘记了,岳大夫还说过经常吃蔬菜影响食道内壁光滑。

      杨知寒不知道妈妈忍受了嫂子多少次不孝,又气又急又难过。嫂子李小慌慢声细气地说家里有钱,她偏偏听成了哪里有钱,火气一下子窜起老高,烧光了一双凤眼上面的眉毛(我看到她的眼眉是用笔描上去的),烧红了两片薄如纸片的嘴唇:我哥也真是的,再没钱,吃不起山珍海味也不能叫妈吃这个!妈辛苦一辈子,现在孩子长成大人,家里条件好了,妈却在这个家里吃康咽菜。

      李小慌抬起芊芊玉手,托住尖尖的下颌,声音温和犹如读诗一般,不紧不慢地说,妈吃什么啦?妈没有一天饿着肚子过日子!

      杨知寒一把抓起案板上的七七菜,在手中摇晃着说,这,这是农村人喂猪的东西。

      不管大作家杨知寒怎样个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李小慌依旧不慌不忙地说话做事。她说话总是像她写诗一样,字斟句酌、有条不紊,意思明了,暖人心扉。她说,这段时间,妈时不时就流鼻血,好么事干就流鼻血。前几天,骊山诗社组织大家下乡采风,我带回来一大塑料袋七七菜、白蒿(药名茵陈)和蒲公英,现分开来一一放置在冰箱冷藏着。每天早上,妈妈做菜汤时都记着给里面放一根七七菜,有时放三两根白蒿,有时放一根蒲公英(妈妈常能知道那些东西不能混在一起吃)。从周一到周日,不同种类的蔬菜轮换着吃,简简单单的一碗菜汤里就有了人体需要的各种营养。妈最近再没有流过鼻血。

      杨知寒控制住激动的情绪说,七七菜止血、凉血,这个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李小慌拉了杨知寒一把,二位作家就坐上了客厅的沙发,你一言我一语说话。

      那年夏收,我跟妈妈下地,不是劳动,那时的我还不具备劳动能力,连半个劳动力都算不上。那时夏收比现在忙许多,家里人都忙,没有人照看我,妈妈领我去地里,她劳动,我在一边玩。那时妈妈还很年轻,比起现在的我们年轻二十多岁,算不上生产队的劳动能手,割麦子不大老练。嚯、嚯、嚯……妈妈在割麦子。沙土地里的麦秆坚硬似像细细的竹杆,锋利的镰刀碰上细竹竿似的麦秆就应该是这样的一种声音。妈妈卖力的割着麦子。咔啦啦啦,锋利的镰刀突然碰上了一块顽石,发出刺耳的怪声,圆圆的石头弹起镰刀,冷酷无情的镰刀割下一把麦子的同时也捎带割破了妈妈左手指,鲜血马上流了出来。闷热的麦行中,妈妈右手攥紧受伤的左手,让我到棉花地里为她找刺蓟(刺蓟也叫七七菜、刺儿菜、青青菜、小蓟菜,不过,我们这儿人还是习惯叫刺蓟)。打那时起,我就知道七七菜有止血功效。

      我撒腿狂奔,跑上几道土坡,看到第一片棉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绿油油的棉花一尺多高,单枝单杆,还没有奋力舒展开将要展示自己白云般朵朵美丽成果的枝叶;红薯匍匐在低矮的土梁上,等待人们收割完麦子,颗粒归仓,天降甘露的那一刻,痛饮一场,沐浴着阳光,吹着山风,卯足劲向四周扩充自己的领地。松软的黄土地清晰可见。棉田是七七菜习惯生长的地方,奇怪的是这会儿这里找不到一根七七菜——妈妈急需要止血止痛的一根七七菜。唉,收麦前,农人们早早把棉田的杂草处理得干干净净。

      我冲上几道土坡,跑过几块棉田,中间有红薯梁子的棉田,没有红薯梁子的棉田,就是找到一根七七菜。我开始抱怨:平日看起来粗心大意的村民,这次做事为什么这般细致入微。不错,棉田是生长棉花的地方,红薯是棉花的伴侣,二者生长在一块土地上无可厚非,可也不能因为它们的健康成长而灭绝了千姿百态的花儿草儿。花草一样是上帝赐予人类最美的礼物,特别是这个现在每斤五十多元的七七菜。找不到七七菜我急得想哭,可哭鼻子又有什么作用呢?我跑啊,跑啊,一块棉田,两块棉田……我跑得气喘吁吁,跑得两条麻杆腿发软、小腿肚子阵阵抽筋,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一根妈妈需要的刺蓟。我失望的回到妈妈身边,妈妈坐在麦梱上,忍痛等我给她找回来的七七菜,额头满是汗水,热的、痛的,二者应该都有。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妈妈等来的是我空空的双手和颓丧的嘴脸。我失望至极,妈妈说,找不到算了。她一把撤下头上的花布手帕,撕了一绺,包扎好伤口,又弯腰曲背割起麦子。妈妈撕破的花布手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这是妈妈的香气。

      妈妈应该指责我。妈妈没有指责我。从小到大妈妈都没有指责过我,更谈不上骂我打我。可是,这时我幼小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强烈的自责感,为妈妈心爱的花布手帕自责自己,为没有为妈找到止血止痛的七七菜自责自己。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小,可是一个小字怎么能承担起我所有的过错。我说自己是个白痴,那是要白痴也背负一点我的部分过错。白痴的我只知道在棉花地里找七七菜,咋就不去沟边的柿树下找找,去金色麦田野鸡经常出没的地方找找,去泉水叮咚,鱼儿游戏的小溪边找找,去歪脖子榆树下找找,满沟遍野哪儿就找不到一半根妈妈急需止血止痛的七七菜来。最后再让无知承担我剩余的全部过错,无知的我不懂得七七菜的生长环境和生长规律,妈妈叫我去棉田找,我很听话的去棉田找,咋就想不到刚刚跑过的麦田、柳树坡和春玉米田。那时我还没有进过小学堂,不曾接受过任何形式的机械训练,可做起事情来咋就这样机械。要是现在,哼,看我找不到一架子车七七菜。

      忽悠悠一晃,时间过去了四十多年,妈妈割破手指的那一幕时时在我的脑海浮现,当她流鼻血,不,准确地说是当我们二人坐在沙发上拉家常,她告诉我她最近常流鼻血,鼻子轻微微一触碰就流。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七七菜。前天,骊山诗社组织大家去梦塬欣赏桃花,我钻进粉红色的桃园拔了一大塑料袋的七七菜、白蒿和蒲公英。

      我拔七七菜,诗友蔺安兴大嘴大帮子问我,你家养猪吗?我说商品房里咋能养猪!他又问,不养猪你拔那么多刺蓟干嘛?那可是农村人喂猪的饲料。我说我妈流鼻血。这东西凉血止血。他说,一定是你亲妈喽。我说没生我,没养我,可是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蔺安兴收起嬉皮士脸,倏然给我竖了一根大拇指,遗失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严肃认真地说,孝行天下不愧,孝行天下不愧啊!你一个外姓女子能如此细致入微地关照老人,生活本身就有了诗意。你一定能成为一位好诗人。

      写诗我是闹着玩,做成做不成好诗人,这个我倒没有特在意。为了妈妈,这个没生我,没养我,可是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不高兴她还会嘟囔我几句、有时还甩脸子给我看、我走进门还要喊她妈妈的这个人,我拎着一袋子七七菜回家,把它放好在冰箱冷藏室。

      杨知寒撇撇嘴说,妈没生你,没养你,可给你管大了三个孩子,给你们一家子做了三十多年的奴才。

      李小慌没看杨知寒,她早已习惯这个作家的怪脾气,继续说,妈妈没读过多少书,应该是个完小毕业,但她做事精细,又喜欢看电视上的养生节目。妈妈肠胃不好,吃蔬菜水果就闹肚子,可人不吃疏菜水果不行啊!身体健康需要新鲜疏菜和水果里面的营养成分。为了一个健康的身体,妈妈把蔬菜打成汁煮熟喝。妈妈每天喝的菜汤中有种类不一的蔬菜和水果:菠菜、韭菜、莲藕、铁杆三药、白萝卜、红萝卜、苜蓿、白菜、青菜、香菜、蘑菇、香菇、雪梨、苹果……嗨,凡事她认为有营养的水果蔬菜,都有机会出现在她制作的菜汤里,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妈妈的菜汤里又多了一个半个的七七菜。

      七七菜既然像你说的那么样重要,妈为什么不多吃?杨知寒插了一句。

      李小慌不曾停下她的声音:七七菜性味甘凉,属阴,吃多了闹肚子。妈妈这人有一个最大最好的优点,吃东西从来不贪。我姑娘去东北玩,给她奶奶买回来两盒人参,二十根人参妈妈吃了大半年。一根人参,妈妈分三次五次吃,搅碎了混在菜汤里吃,每星期也只吃那么一两次。

      为了这个家,妈也真够俭省的!事事俭省,天天俭省,杨知寒说。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妈说再好的东西都不宜吃得太多,特别是人们口头上常说的高级补品。我们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自然,妈不能像《红楼梦》中的贾母那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人参!可是,宁夏出产的优质枸杞子,家里酒柜中有瓶装的、袋装的、盒装的,妈妈做菜汤时也只给里面放七八颗。我们不是医生,说不出更多合理搭配饮食的科学道理,来这里也不是夸耀我们比别人懂得多少养生理念,不过妈妈每天早上喝一碗普普通通、简简单单、每一个人都能喝得起的蔬菜汤,喉咙不干燥了,不咳嗽了,吃饭有了好胃口,走路腿上有了力气,头脑不晕了。菜汤绝对不是电视广告上宣传的高级保健食品,不过,自从菜汤里加了七七菜,再也不见妈妈说流鼻血。

      你从周围一群人嘴里学了一万个不能与老人同住的理由,孤身一人钻在自己的一居室写小说,咋能懂得妈妈的这些个心灵感受;我们与妈妈生活在一起,自我结婚那天起我们就生活在一起,磕磕碰碰三十多年,她的心里怎么想,行动怎么做,我基本掌握。今后这儿的事情就不用你这个大作家多操心啦,你只要在家里好好写你的小说,多在《小说月报》上发表几篇,比给妈五百元强一百倍。

      总以为天下只有自己知冷知热妈妈的杨知寒愤愤地说,你也别得意,麦田的故事当年发生在我哥哥身上。

      李小慌用手拢起来遮挡眼睛的卷发,不紧不慢地说,刚结婚那会儿,我不懂事,为了孩子,有一次与妈妈怄气,你哥哥打工回来,晚上我们做过爱之后,我躺在他怀中抱怨妈妈,你哥哥情绪很是激动,给我讲了这个故事。讲完故事他紧紧地抱着我,说我爱你,也爱妈妈,你这样说妈妈,面对另外一个年轻的妈妈,叫我如何接受你的抱怨。妈妈,妈妈,儿子是怎么也不能闷着自己良心抱怨妈妈!暗地里抱怨自己的妈妈迟早是要遭天杀雷劈的。说话时他滚烫的泪滴流到了我的脸颊。我们激动的谈话声吵醒了旁边酣睡的儿子。黑暗中幼小的儿子找不到我大哭大闹,睡意朦胧的他推了一把你哥,朦朦胧胧爬过你哥哥的身子,钻进我的怀中,嘴里叼着一个奶头,小手抓住另外一个,两只绵乎乎的小脚乱蹬我的小腹。小家伙嘴里吮吸着奶汁,还不住地哼哼唧唧。你哥用手轻轻触摸我,小家伙摸奶子的小手上去就抓了一把你哥的脸。你哥摸我的动作是那样轻柔,小家是怎么感知的,应该是凭借自己的第三感官吧。我是妈妈,知道小家伙的第三感官很是灵敏。大凡人(除了那个石缝间蹦出来的孙猴子)来到这个世上第一声叫的都是妈妈,天性使然。天性使然。可是,当这些喊着妈妈来到这个世上的人们,走过漫漫漫旅途,将来不论是去天堂享福,还是下地狱受难,弥留之际,呼唤的仍旧是咿咿呀呀学语第一声喊出来的那两个字,妈妈。冥冥之中,他们望着天空到底看到了什么?我生活阅历尚浅,不可告知。想着这些,我一手拍着孩子,另一只手越过儿子光滑似锦缎的身子,抚摸身边那个大孩子的胸脯,他不大宽阔的胸脯里面似乎藏掖着一只小鹿,起伏不静。我想宽慰他几句,刚一开口说话,孩子听到陌生的声音又哭闹起来。那时我就知道要与你哥哥一起过日子,就必须接受这个妈妈,就必须像闺女一样对待妈妈。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你哥的故事有时仿佛曾经就发生在我身上,我的故事里影影乎乎就有了他身上的半个影子,写文章时真要把二人的情感分割得清清楚楚倒是一件难事。

      妈妈端来两碗菜汤放上茶几,叫杨知寒和李小慌,二位大作家,你们又在那儿讨论什么啊?快,快来喝菜汤,一人一碗,我刚做出来的菜汤,很好喝的。说着话,妈妈转身又进了厨房,端她自己的那碗菜汤。

      杨知寒站起身跑进厨房,嘴里嘟嘟囔囔,我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也真够伟大的,也真够不要脸的,屁股沉沉坐在沙发上,让八十岁的老人跑来跑去端菜汤。李小慌依然坐在沙发上,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状态。她在其它方面无微不至地关照老人,可是她也允许老人为一家人如此做事,甚至跑来跑去为她的三个墙高的孙子端饭端菜,她懂得妈妈这样做事心里很有成就感。

      喝过菜汤,李小慌放下碗筷回到房子继续研究她的诗歌,杨知寒捡起茶几上的五百元钱,忍泪把钱塞进妈妈手中。杨知寒在娘家再也待不下去,一分钟也待不下去,再多待一分钟她就要与人吵架。她背起背包,奔出家门,无奈的眼泪一下涌出眼眶,她只相信自己一双眼睛看到的一切,她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儿媳妇能像自己说的那样照顾婆婆。妈妈双手端起大家喝过菜汤的碗,右手中还攥着筷子,慢腾腾走进厨房。厨房再次响起锅碗瓢盆与自来水伴奏的交响曲。

      妈妈!妈妈!看着厨房里妈妈的背影,我在手机上写下下面这些文字:

      为了一个家庭的幸福,一家人各自发挥自己的光和热,这有什么不好?妈八十多岁的人,为我们烧菜做饭她觉得快乐。妻子起早贪黑去市场做生意,风雨无阻,很辛苦的,可是她走进家门手里总拎着蔬菜水果,期间也有鱼和肉,有些眼睛没有看见罢了。孝敬自己妈妈还真得要别人看见吗?妈妈菜汤碗里的每一根菜和每一个水果……

      别急,有人在拍我,你是不是杨知寒的亲哥哥,李小慌的那一位?

      不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字爱好者,做荣登《小说月报》榜单作家的亲哥哥和一线诗刊诗人的另外一半我不够资格。我想,做大作家的亲哥哥和大诗人的另一半应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吧!骡子马闲了习惯啃槽,我不是骡子马,整天却忙忙碌碌,胜过农业机械化之前的骡子马。我是瞎忙,忙得脑袋一碰上枕头就进入五颜六色的梦乡,可我还是强撑疲倦的身子,整理出来乱七八糟的文字。

    【审核人:雨祺】

        标题:武汉: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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