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下了高铁,转乘汽车,经过近三个小时的颠簸,周亚民和沈小洁终于到达颖城县汽车站。
时值隆冬季节,北方的天气比南方冷了不少。在海航市,此刻还万木青青,花儿朵朵,可在颍城县,却已冷风飕飕,树木凋零。更糟糕的是,天上还下起了小雨,大街上没有车辆来往,偶尔有红十字标志的白色急救车鸣笛驶过。那是在往隔离医院转移新冠病毒严重患者。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路旁的商店关门闭户,每个单位或家属院门口都有佩戴红袖章的人把守着。来接站的县医院院长李明福告诉他们,因疫情严重,县城已经封控三天了。
周亚民的心里顿时产生一种沉重压抑的感觉。
李明福把周亚民和沈小洁领进医院办公室说:“你们先歇会,我去食堂安排做点热汤来。”说罢,就慌慌忙忙顶着小雨走了出去。
“你们是从上海来的吧?”周亚民和沈小洁刚坐下,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白大衫的年轻姑娘。
“是啊,你是……”沈小洁问。
“我叫陶玉玲,是妇产科的护士长,临时抽调到发热门诊,以后咱们就住一个宿舍了。”
什么?两个人住一个房间?沈小洁的眼都大了。从小学到高中,她都是在海航医科大学附属中学度过的,学校离她家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根本不需要住校,所以她一直在家里住,没体会到寄宿制集体生活的滋味。考入大学后,就更不要寄宿了,因为她的家就在校园里,一直是一个人住一个单间,现在要她和别人住一个宿舍,她实在接受不了。但是,身在异乡,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请以后多多关照。”
“沈医生客气了,以后还需要你多帮助。”陶玉玲高兴地回答。
周亚民打量了一下姑娘:笔直的身材,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红润的脸庞,齐耳短发。问道:“你在妇产科几年了?”
“五年了,市卫校毕业的。”陶玉玲自我介绍说。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注视着周亚民。
周亚民还想问点别的,李明福领着炊事员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
“周医生,沈医生,面条来了。”
“李院长,你先吃。”周亚民不好意思地说。
“刚才在食堂已经吃过了,你们吃,你们吃。”李明福客气地说。
“啥吃过了,饭刚做好院长就要给你们送来,他连尝都没顾得上。”炊事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责怪地说。
看着有点驼背,满脸沧桑,五十多岁的老院长,周亚民的心里涌出一阵暖流。他哪里像一个县级医院的院长啊,从见面到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后勤人员,跑前跑后,太不容易了。
按照院方的安排,周亚民和李明福住一个宿舍,沈小洁和陶玉玲住一个宿舍。等吃完面条,李明福对周亚民和沈小洁说:“走吧,看看你住的地方。”
陶玉玲领着沈小洁到她们的宿舍去了,周亚民随李明福来到自己的宿舍。
这是一个不太大的房间,大概有十平米左右,靠墙的两边分别摆放了两张床,由于床与床之间距离比较近,从外边往里走,只能侧着身子。门的后面摆放了一张三斗桌,桌子上堆满了厚薄不一的医学书籍。
“嘿嘿,周医生,凑合着吧,咱医院的条件就这样。”李明福一边给周亚民整理床铺,一边满怀歉意地说。
还能说什么呢?如果不是他跟院长分到一个宿舍,他可能会感到委屈,因为条件实在太差了。但是,面对这样艰苦的条件,李院长却没有一点怨言,仍然乐观辛勤地工作着,难道院长能住的房子自己不能住吗?
夜,已经很深了,但周亚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所见所闻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出现。
上午,李院长领着周亚民和沈小洁在医院转了一圈,看到在雨中排队做核算检查的队伍足足有一里地长,因为病房紧缺,医院的空地上搭起了临时帐篷,身穿白色防疫服装的医生护士们都像上紧了发条,来来往往地穿梭在病人之间,那场面只有在电影里的战场上才能看得到。
这是一个省会最偏远的一个县,全县九十多万人口,但医疗条件却和人口不成正比,乡镇医院条件如何,尚不可知,单就县医院的条件来说,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简陋”。医院建筑全部是砖瓦结构的平房,仅有一台CT机,一台核磁共振,十二个科室,八十多间病房,九十多个医生,本科毕业生十六个,其他都是师专或卫校毕业。
沈小洁没有心思再看下去,她随李院长转了几个科室就回宿舍躺下了,她不敢想象,在这样的医院以后怎样工作下去。
和沈小洁不同,周亚民看了一圈后,虽然心情沉重,但更多的是从落后的设备,落后的技术,落后的设施中看到了努力的方向。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可以描写最美最好的图画,正是因为落后,才更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如果经过自己的努力,把县医院的医疗水平提高一步,解除农民的疾病之苦,那将是一件何等崇高的事业啊。
“李院长,我和沈医生要赶快投入到抗疫中去。”周亚民急迫地要求说。
“周医生,我有一个想法,核算检测技术含量较低,院里的护士都能做,现在的关键是治疗,你和沈医生都去重症病房,那里最需要你们,不知行不行?”李院长征求意见似地问。
“行,只要能为群众解除疾病的折磨,去哪个科室都行。”周亚民说。
“周老师,有空辅导我们学习业务吧。”护士长陶玉玲央求说。
“你们两个来了就好了,算是有请教的老师了。”有医生说。
听着领导和医生们虚心诚恳的话语,看着大家热切的目光,周亚民心里激动万分,同时也感到肩上担子的沉重,他想,只要沈小洁和他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一定能把医院的医疗水平搞上去。
想到沈小洁,周亚民心中升起一股不快之情。上午李院长领着他们到各科室看了之后,沈小洁只是唉声叹气,连连摇头,那意思很明白,她是嫌颖城县医院的条件太差,对医院的前途没信心。但是,光叹气有什么用?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就要塌下身子加油干,这样消极的态度有什么用?
屋里没有暖气,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刺骨的冷,周亚民把被子使劲地往身上裹。
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李明福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啊,李院长,你为这个医院操碎了心,是真心想把医院搞好。你睡着了吗?我看你没睡着。如果睡着了,怎么还来回翻动身子,剧烈的咳嗽?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周亚民的思绪,门外传来焦急地喊叫声:
“李院长,来了一个急症病号,赶快起来看看吧。”
李明福一骨碌坐起来,问:“什么病?”
“初步诊断是癫痫病发作。”
“唉!”李明福叹了一口气,连忙穿上衣服。
“李院长,你别起来了,我去看看。”周亚民不忍心让李院长起来,毕竟快六十岁的人了,白天忙了一天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他坐起来,迅速穿上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雪,已经有一寸厚了,周亚民浑身打了个冷颤。
患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此刻,正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浑身抽搐,在地上打滚。
“癫痫病的症状。”值班医生低声对周亚民说。
周亚民翻开患者的眼帘看了看,眼珠无神,符合癫痫病的临床症状,但凭他的临床经验,也不排除是因为脑部肿瘤压迫中枢神经引起。如是癫痫病,危险不大,如是脑部肿瘤,不及时采取措施,将会危及生命。现在的关键是要确定属于哪一种。他一边安慰病人家属不要着急,一边吩咐说:“立即做脑部检查:快!送CT室!”
“做CT?”夜班医生问。
“对。”周亚民说。
“周医生,咱们医院就一台CT机,已经坏几天了。打电话让厂家来修,人还没到。”李明福回答道。他并没有听周亚民的话,还是起床赶了过来。
“那就用X机检查。”周亚民着急地说。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通过看片,周亚民发现患者脑部确实长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肿瘤。
“马上手术!”周亚民说。稍停,又喊道:“快叫醒沈医生,让她马上到手术室协助手术。”
这时,病人的家属突然惊叫道:“医生,你看,病人不呼吸了!”
周亚民凑近一看,原来是病人被一口痰堵在喉咙里,如不及时把痰吸出来,就有生命危险,周亚民大声喊道:“拿吸痰器来!”
吸痰器?颖城县医院啥时候用过吸痰器?旁边的医生告诉周亚民:“没有。”
怎么办?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病人马上就会窒息死亡,说时迟,那时快,周亚民毫不犹豫地弯下腰去,用嘴对住了病人的嘴。
“亚民,你疯了?”沈小洁来了,看到周亚民在给病人做吸痰动作,拼命地尖叫道。
但已经晚了,周亚民已经从病人口中吸出了一大口痰。他抬起头一扭脸,啪地把痰吐到痰盂里,接着又对着病人的嘴继续吸了起来。
在场的人惊呆了,都用惊奇的眼光盯着周亚民。沈小洁快步来到周亚民跟前,一把抓起周亚民的衣领,使劲地把他拉了起来。
“胡闹!亏你还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沈小洁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干什么?没看病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吗?”周亚民也激动起来。
“周医生,听沈医生的。”李明福劝周亚民。
病人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接着头又来回摆动起来。
“呼吸恢复了,恢复了!”旁边的人叫道。
看到病人苏醒过来,周亚民松了一口气,这才猛然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是多么的鲁莽,他朝沈小洁歉意地笑了笑说:“你说的对,以后我多注意就是了。”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沈小洁开始带点情绪,但手术一开始,就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工作中,两个医学院的高材生密切配合,互相提醒,可以说这场手术达到完美的程度,在场医生无不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