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两块端菜用的托盘,是许多年前从紫蓬山岳母家带来的。当时他们家搬小区去住套房,用不着托盘,也没地儿放。合肥紫蓬山是AAAAA级森林公园,山上树多。这俩托盘,一块是用山上马尾松木做成,边沿高且敝口,上了桐油,两端各有一半圆的铜环,好似有些年头;另一块是香樟质地,白渣子,没上桐油,反倒显得简朴,有一股淡淡的樟木香。这俩托盘,拿回来纯作纪念,也不是啥宝物,我洗刷干净、晒干,放杂物间一直挂墙上。
七年前,我母亲上二楼开始逐渐吃力。我家住的自建房,一家人住二楼。一开始家人嘱咐母亲在路上推小车少走几步,上楼也是锻炼但后来发现,母亲上楼时必须双手拉着栏杆背后还要有人扶着推着,到了二楼气喘吁吁地歇半天,一家人意识到不能这样“锻炼”啦,那年,母亲八十五岁。家里人好说歹说,退了一楼理发店的租金,将母亲安顿在一楼住下。这样,除了早饭,中午晚上,一家人都陪母亲在一楼吃。在二楼厨房,蒸煮炒馏,饭做好端去一楼,便用上了从岳母家带来的托盘。母亲总是反对,嫌上下楼麻烦,自己吃不多,叫家人在二楼吃好给她捎来一碗就行。但是七年来一家人中饭晚饭一直陪母亲在一楼吃。经常用的,是白渣子香樟木的托盘,轻巧,年节来客也是在一楼陪母亲一块吃饭,这时菜多,另一个托盘也被用上。
母亲说端了托盘上下楼麻烦,确实,一开始手生,端不稳,从二楼到一楼,要拐五道弯儿,迈二十七个台阶,稍不留神,盘子里的菜汤溢到托盘里那是常事。但是时间长了,便不会托盘碰到楼梯栏杆令盘子飞出去,并且即使来了客人,两人两个托盘跑一次足矣。
日子久了,我发现各门工匠制作生活用具都很具人性化。茶几的高四十公分,成人的小腿长在四十公分至四十五公分之间,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取物,不累手臂;人坐在四十五公分高的凳子,从八十公分高的饭桌上叨菜,非常省力。同样,我双手端的托盘,四十五公分长,双臂不需内收也不用外扩,舒迫平稳。不是端了几年托盘,岂有如此收获!
那日舅老表下班陪娘说话的当口,我已从二楼用托盘将菜托来一楼,另一只手还提着馒头。老表开玩笑:“好家伙,老表,你可以干跑堂啦——这下楼还得七拐八磨的!“我也和他开玩笑:“跑堂——来一碗肉丝面,多放点香油,少放点盐,还有一盘炒肝尖,二两花雕酒。”我告诉他:“老表,托着托盘,右手五指叉开,用力均匀,掌心向上,指尖朝前。托盘托盘,不可以两手端。咱这功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表,客官,你坐,你上座!”
老娘今年九十二了,上午下午推了小车和几个老人转几圈,她便洗了抹布、擦净桌子放齐筷子,我端了饭菜下来,孩子也到了,基本上孩子们下班回家,不在外吃。一家人边吃边唠,话就能说满一桌子。昨晚,儿媳妇吃着饭说笑话:“我今天改初二的作文,那熊孩子写诸葛亮:诸葛亮,姓诸名葛亮,字孔明。能叫我笑死!”老娘说:“咋了,诸葛亮不姓诸还姓葛?”儿媳妇说:“诸葛亮姓诸葛,是复姓!”“噢,怪不得八月十五,你那合肥的表叔来看我,接电话说,我是欧阳林斌,欧阳也是复姓,”娘叹口气说,“我老了,迂了,活这么大干啥,没点用。”儿媳妇就哄她:“奶奶看你说的,你明年还得给俺带孩子呢。俺奶你知道不?现在过年都不兴去寺里拜佛啦,都拜自家的老人。年初一我给你磕头,你得给我个大点儿的红包!”老娘高兴地笑着,给她孙媳妇夹条鸡腿:“那是自然的,都提前准备好了。”
一家人,一顿饭,一桌子的话。每一顿饭,我端下来,吃罢再端上去。日复一日,端得舒坦踏实,心里满满的温暖和自豪。孔圣人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这托盘,我真希望永远端下去,孩子们也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