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个未知的电话号码连续拨打我的电话,我以为又是不胜其烦的骚扰电话不予理睬。可又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执着的噪音,当我刚接通了电话,对方就兴奋的叫出了我的名字,在我的惊愕中她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即,一个穿着军装,扎着两条短辫儿的女孩儿便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上来。原来是我几十年没有见过面的战友。她激动的告诉我,说是战友们通过各种渠道在找我,今天终于找到了。
我也很激动,瞬间,我从记忆深处捞起了这一段深埋的青春时光。
我的青春和同龄人相比,似乎是早了些。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我只有十五岁,穿着妈妈连夜给我赶做的红棉袄,坐在军用大卡车的驾驶室,翻越了文成公主摔碎了宝镜的日月山,走进了军营,成为了一名当时令无数女孩子渴望而不可及的,令人羡慕的高原女兵。
从一个还在妈妈身边撒娇,放学后在在草原上疯玩的女孩儿,一下子成为了一名战士,这个跨度是巨大的。
新兵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习和适应军队的生活,使之最终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这是一个艰巨而痛苦的蜕变过程,但其中也充满着新奇和无限的快乐。
先说穿。我穿上了当时青年人梦寐以求的军装。
那个时代还处于“文革”时期。当时最为流行的服装就是军装。
军装是广大民众的着装时尚,彰显着时代的审美与需求。能够拥有一件真正的军装是许多年轻人的梦想。当我穿上军装时那一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心潮澎湃来形容。那红五星、红领章让我很是满足和自豪。我美滋滋的感觉很是英姿飒爽了。我穿着冬装,带着羊毛棉军帽,去照相馆照了我入伍后第一张照片,一寸的加洗了十几张,分别寄给家人和同学们。妹妹竟说不好看,因为帽翅上的羊毛太乱了。
至今我都认为军装是最为神奇的服装了:年龄偏大、长相老些的人穿上它很是精神和显年轻,而年纪轻和年龄小的人穿上它却又很显老成和成熟。
新兵们为了尽快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老兵,喜欢用自己的新军装去换老兵的旧军装,老兵用旧衣服换新衣服何乐而不为呢?两厢情愿。可笑而不可思议的是,老兵穿上我们的新军装还是老兵的模样,而我们新兵穿上老兵的旧军装,简直是弄巧成拙,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兵蛋子在装老兵。我因年龄小,又穿着老兵洗的发白的旧军装,战友们送我一个雅号“杨老兵”。我还很受用,答应起来很是干脆和响亮。
那时候的军装面料及同时配发的白衬衣、衬裤都是棉布的,洗后褶皱特别多,我们这群爱美的女兵就把搪瓷缸子倒上开水当熨斗把褶皱烫平。新的棉布的白衬衣颜色发黄,但它会越洗越白,我们就勤洗勤换衬衣,这样雪白的衬衫就把军装衬托的更美了。后来全军又统一为陆军女军人配发了短上衣、蓝裙子的套装裙,还有黑塑料凉鞋。太美了,是那种我从未想象出来的美。我从小就生活在青藏高原上,高寒缺氧的气候别说是穿裙子了,自我上学后就没有见过裙子。虽然发了裙装,但因为高原的夏天很短暂,而且最热的天气也是需要穿秋衣的。我们很少有机会穿出去,但爱美之心还是让我们兴奋不已,我们就穿上裙装在宿舍里自我欣赏,借来相机拍照。
再说吃。毫不夸张的说,刚进新兵连时,我老是吃不饱饿肚子。因为吃饭是有时间限制的,必须要在二十分钟内吃完。否则连长的哨声一响,不管是否吃饱,都要立即放下碗筷到食堂外集合。我在家时吃饭就很慢,为此没有少挨妈妈的训斥。这下可尝到苦头了。因为吃不饱,训练强度又大,有好多个夜晚饿的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是没有过多久我就彻底改掉了吃饭慢的坏习惯,不但吃的快也吃的多了,身体也越来越健康、胖了,也结实了。因为训练强度大,我和战友们总是感到饿,总想吃东西,又不能出军营去买零食,食堂的大白馒头就成为了我们的首选和最爱。可有纪律馒头是不可以带出食堂的,门口经常会有管理员把守。我们就悄悄把馒头捏扁了放到裤兜里或者夹在军装里带回宿舍。如果正巧赶上谁家父母带来榨菜炒肉丝或者是油泼辣子,夹在馒头里那个香呀,真解馋。男兵们就更是能吃了,我记得一次食堂吃肉包子,和我一起入伍的一个男兵竟然一口气吃了十二个大包子。把我们女兵惊得目瞪口呆,因为那个包子实在是很大呀。
食堂每星期都会公布食谱。那是计划经济年代,大米是按人头分配的,不是想吃就能吃的,一星期就吃一次。吃米饭那天,四川兵、南方兵就像是节日般高兴,拌着大锅烩菜,每人都能吃上两三大碗。而吃面条是最为壮观的了,食堂中央摆放着两口行军锅,装满了飘着油香和葱花的面条,陕西兵和甘肃兵们,铆足了劲,他们的动作最快,等我刚盛到碗里时,他们都有盛第二碗的了。
而让我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新兵过年吃饺子了。
大年三十会餐结束后,炊事班让我们新兵连以班为单位,每个班发一份面粉和已经拌好的饺子馅。自己动手包饺子。这是我们明天的早餐。我祖籍山东,妈妈很会做面食,我从小在妈妈的熏陶和指导下,会包饺子。可我们新兵连的战友们有的没有包过饺子还有来自南方的战友,甚至都不知道饺子是怎样包出来的。那也要包呀,我们班包好后,我到其它宿舍看战友们包饺子,五花八门的令我大开眼界,眼泪都笑出来了。那可真是奇形怪状饺子大聚会:面和的有的软的像糖稀,有的则硬的像石头;因为不会擀饺子皮,有擀成大面皮后用缸子盖扣出饺子皮的;还有的索性把面揪成一个个小面团,捏成小窝窝头状,把馅子放进去再封口揉成圆形的,不但像元宵,还馅少皮厚;大的大,小的小,五花八门,大的像小笼包,小的则像小鸟蛋。高原的冬天温度很低,室外就是天然大冰箱,我们把包好的饺子集中起来放到室外,就等明早下锅了。年初一早上,我们的“作品”就由炊事班来煮熟了。虽然冻透了的饺子大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质感。但在开水锅里很快就“原形毕露”了,煮出来的像是一大锅稠糊糊、烂糟糟的面片汤。在战友们自嘲的笑声中,每人一大碗,都吃的很香,那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果实呀。我至今仍记得我们的副班长大芳,戏说:明年过年,不用包饺子了,就把面和馅子直接放到锅里煮熟就行了,那多省事呀,反正结果都一样。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如果要问当兵什么最艰苦?我想当过兵的人都会异口同声的回答:新兵集训。新兵集训犹如魔鬼训练。它要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从老百姓到军人的全新的蜕变。
队列、射击、投弹……,还有政治军事课程,每天都填的满满的,不会有任何一个可以放松一下的机会。就说队列训练吧,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看似简单其实很不容易做好。做错了出列罚站。正步走,没有命令抬起的腿决不能放下,腿都酸痛的在发抖了,可心里还要默默念着:挺胸收腹,目视前方。战友平平,因为动作总是不规范,教官让她出列给她单个教练,她越紧张姿势就越做不好,正步走时腿和胳膊成了一顺子了,怎么也纠正不过来,惹的大家哄堂大笑,连严肃的教官也无奈的失声笑出声了。
射击训练,看起来似安静轻松,其实很艰苦,七八斤重的半自动步枪,站姿训练要不了多久,手就会累的发抖影响瞄准;卧姿训练一爬就是一两个小时,胳膊肘和膝盖都磨破了,那个疼呀直钻心。到卫生室涂点红药水继续练。
我们新兵不但要完成训练科目还要站哨,女兵和男兵一样,穿着羊皮军大衣,大头鞋,还要背着半自动步枪,这一身行头很重。连长还要求我们女兵站哨时,头发必须要塞进棉帽里,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是女兵。两个小时换一次岗。这在白天到没有啥,可是晚上,高原的冬天,天气异常寒冷。尤其是在下雪天被从熟睡的热被窝里叫起来换岗,那种痛苦的滋味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这还不算是最苦的了,最苦的就是新兵最怕的夜间紧急集合了。一天高强度的训练结束了,在极度的疲劳中,只要熄灯号一响,我们几乎是瞬间就进入到了甜甜的梦乡。
在我们的沉睡中,紧急集合号响了。紧急集合号声响起的同时,电闸就关了。电灯全部熄灭了,营房一片漆黑。穿衣服、打背包、背挎包、水壶、枪支,这一切都要在黑暗中进行,还要快要准确,必须要在几分钟之内完成。我们睡的是大通铺,为此也闹出了许多笑话:有拿错衣服的,穿错了鞋子的,找不到帽子、袜子的,还有把纽扣系错位的。看着我们这副摸样,以严肃和严厉著称的新兵连长,摇着头对着我们苦笑了。
夜间急行军,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我们的脚步声。第一次夜行军我的背包没有打好,被子散开了,我只好抱着被子往前走,排长见状,她拿过去一边走一边很快就把我的背包打好了。有的战友走不动了,体格好的战友就把她的步枪拿过去,扛在自己肩上。天虽然很冷,有时还下着雪,但等我们回到营房时,汗水都浸湿了棉衣,一阵风吹来,冰冷。我往往睏的来不及脱衣服,倒头就睡,而且睡的很香。可有时候我们刚睡着,紧急集合号就又响起来了,就又赶紧爬起来,同样的动作再重复一遍。就是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中,我们逐渐的把它变成了一种常态。后来当紧急集合号声响起时,没有了慌乱,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沙沙”声中进行。我们在兵的道路上快速的成长和成熟了。
新兵集训结束了,让我们的脸变黑了,身体结实了。完成了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蜕变。最重要的是,我们身上有了种渗入到骨子里的“兵味”。我们带着这种兵的味道,跟随着时代的步伐,将自己的青春和人生,驶入了有着坚定信念和坚强意志的快车道。
青春的初始,犹如初恋,终生无法忘怀。青春走入军营,犹如一块镌刻在心灵深处的碑石,时光把它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底,但却永远都不会被埋没被遗忘。
新兵岁月,谱写出了我青春中最美好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