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穿越过枪林弹雨,经历各种风浪,他始终像大山一样顶天立地!
父亲出生在苦寒之地的冀西北张家口,跟隨二野刘邓大军南下,参加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横扫大西南,解放了重庆。
父亲对他的战斗历程讲得不多,偶尔与他的老战友、老同事摆龙门阵时的流露,我收集了一些留存的信息,今年,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之际,将一些碎片化的点滴记忆串连起来,怀念父亲,形成了《我的军人父亲》的纪念文章。
(作者与他的父亲)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父亲从12军35师野战部队转入地方部队,先到璧山军分区,继后转入县兵役局(1958年改为县人民武装部)。
我出生在军人家庭,从小受到军营氛围薰陶,南腔北调的老一辈军人们使用的传统教育方式,就是“黄荆棍儿出好人”的简单粗暴的严父管教,谁家孩子犯规了,就是一顿乱揍,这个叫“教规矩”,我们怕父亲的威严深深地铭刻在儿时的心田。
父亲一身正气,军姿挺拔,刚直不阿,对党忠诚!对新中国热爱!对群众和蔼友善!以他的言行举止,为子女们树立了榜样!
父母结婚后,母亲随军到了县城,住在西郊的军分区大院。
听母亲说,为了革命斗争需要,父亲从县兵役局委派到僻远的一个古镇,出任区公所首任军人武装部长,协助区公所指导员王xx(后改为区委书记),山东泰安人,也是参加二野军大入川的地方干部,2个北方人,跟着二野大军走到了大西南,工作在一起,一个握印把子,一个拿枪杆子,负责保卫人民胜利果实,剿匪清乡反霸,巩固人民政权,建立地方武装,维持社会稳定,训练民兵,新兵征集,兵员动员,那些年,他们手枪不离身。
该区下辖6个公社,区域面积200多平方公里,人口数万,产粮大区,物产丰富,属于边贸大区。
(作者父亲)
父亲身材较高,帅气英武,说北方话,穿着军装,戴着大檐帽,身佩武装带,肩挎“五四式”手枪,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我从小喜欢玩手枪,看到父亲擦枪时,我也帮他擦拭零件。还愿意当父亲的跟班,跟他下乡到农村去,背着他的“五四式”手枪,感觉“洋盘”得很,心里乐滋滋的。
在家里,父亲的威严出于对孩子们的期望,要求我们懂礼貌,讲规矩,守底线。尤其对我这个长子的要求,望子成龙。当时的社会环境复杂,解放之初,周边还有国民党残余势力,偶有土匪活动。父亲怕坏人报复,不让我们出去与社会上的同伴玩耍,好好在家学习,我几岁开始练习毛笔字,看长篇小说,学做家务,8岁学会了做简单的饭菜。
我家3兄妹,我是老大,从小干的活最多,担水,挑煤炭,做蜂窝煤,我小时候有点迁翻儿(调皮),只要父亲到外地出差、开会,我们头上悬着的利箭不在了,就大胆地放飞自我,约“发小”下河游泳,逛东关跑西关,爬武层山,县城周边都是我们的游荡之处。
刻骨铭心的记忆是被父亲一脚踢爬下,半个月不能平躺。有一年,我们10多个半大孩子在当地机关院坝里疯狂地大喊大叫,没想到父亲正在这里开会,先让人出来制止我们,男孩子疯起来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们管他那么多,仍然我行我素,父亲可能是忍无可忍了,铁青着脸指着我鼻子大骂,我一见形势不妙,撒跑就往外跑,屁股上就被军用皮鞋狠狠地踢了一脚,疼得我半个月不能平躺,终生难忘!
(作者父亲与战友)
父亲虽然威严,但爱子之心可见一斑,六十年代初父亲上调县人武部,我们母子从区公所搬到区完小,住在母亲供职的学校。父亲每次从县城回到僻远的古镇,回一次家要几经周折,坐轮渡,赶火车,坐木船,还要步行10多公里,每次都会买回一大包油酥米花糖、盐烤花生、核桃等好吃的稀罕之物,那段时间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日子。父亲爱喝二两老白干,母亲做了好吃的,就会让我上街去打酒,我就会偷偷地品上一小口,店家老板发现我喝酒后,怕我父亲怪他打的酒份量不足,告诉父亲说,“王部长,我给你打的酒是足量的,是你大儿子给你喝了的!”父亲一笑说,等儿子长大了,会给我打酒喝的!后来听母亲谈起过,我儿时开荤时,父亲就用筷头沾白酒给我开的荤,我的酒龄是幼儿学!
父亲严厉,只要他在家,我们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他是北方人,爱吃生大蒜、生葱,不拘小节,爱喝酒,抽香烟,我乘他不留意时,捎捎地在烟盒下面撕开抽出一二支,与“发小”躲到公共厕所去吞云吐雾。其实,父亲早就发现了我抽烟了,北方人认为男孩子喝酒抽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形中培养了我从小喝酒抽烟的陋习!
父亲的凛然正气,体现在10动乱时期,当时,歪风斜气刮到了县城,社会上打砸抢事件时有发生,领导被斗、戴高帽子,父亲有时出面给予保护,军分区某首长被斗,灰头土脸地来到我家,父亲与他亲密无间,把酒言欢。开始搞武斗了,造反派与保皇派誓不两立,开始是文斗,打嘴仗,互相攻击不过赢,升级到搞武斗,两派各现神通,连军工企业长风机器厂生产的坦克机关枪,保皇派都派上了用场。造反派则打上武装部的主意,组织人到武装部抢枪。两派箭拨弩张,县城上空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
(作者父亲与战友入川时合影)
父亲被抽调出去“支左”,革命群众还是相信解放军,制止了大规模的混乱场面。县城之外的暴力事件不断,朱杨溪长江上的“红卫号”客船事件,“白沙翻船”事件,死伤人数巨大,惨不忍睹。
社会乱了,县委书记被斗,公检法被砸,学校停课闹革命。我们也长到了半大孩子,没有学堂可上,武装部办公地点在四牌坊,对门是县人委,已经被军管,那时的军人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我们这帮军人后代才没有受到牵连,被人侵犯人权。可是,我们也是受到严格的限制,整日里被父辈们关在三重堂深宅大院里,几十户人家,分别住在3个带天井的老宅里,只有一扇大门,武装部有食堂,吃喝拉撒全在大院,没有父母一起,孩子们无法单独外出,基本上与社会隔离了。
某一年夏天,造反派瞅准武装部大部分干部被调到北京学习,他们发动了抢枪行动,造反派头头不知道,当时的武装部领导有预见性,父亲他们早早地把精良武器分散到县中队看管的看守所里,留在仓库的武器都是把撞针拆下来分散保护起来,抢到的枪相当于“烧火棍”。
那一天晚上非常炎热,天黑前,造反派的人员分别守着大门口,一部分人通过地区卫校和军分区教导队,推到围墙,企图从部长家和我家翻窗户进入仓库去抢武器,我弟弟当时仅6岁,他站在家门口,被一群人经过时撞在门框上,把他的锁骨撞成粉碎性骨折。
(机械师)
等到第二天一早,一股臭汗味和臭脚丫子味混合在一起臭气薰天,满院子丢下残缺不全的各式武器,上千人的抢枪行为留下了文革阴影。我们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发了一点小财,将日式小钢炮的炮对镜铜件折下来,用火烧黑了,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了换钱,买烟抽。我也各拣了一把驳壳枪、左轮手枪、小口径步枪,整天摆弄几把枪。等父辈们回来了,一切又归于正常,后来,中央下令收枪,把我们的枪全部收缴了。
七十年代初,县城的八一小学开始复课,带帽办起了初中班,主要召收部队、军工企业等子女入学,终于把我们关进了学堂,那时,我们可以穿父亲的旧军装了,背上黄挎包,成了当时的标配,也成了文革中的初中生。
文革荒废了我们的学业,没有学到知识,当兵的机会不期而遇,我与“发小”都是刚满15岁的少年,沈阳空军接兵干部入驻武装部,父亲回家带给我的是可以当空军的消息,我当然心花怒放,随后就是去体检,领军装,准备出征!
1970年12月底,我成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的一分子,出征前夜,父母与我促膝长谈,父亲作为老军人,讲了很多道理,我当时似懂非懂,记住了遵纪守法,堂堂正正做人简单道理。经过七八天闷罐车长途跋涉,从祖国大西南走到大东北,迎接我们的是寒气逼人,白雪皑皑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二台子机场,开启了军旅生活,住进了整齐的苏式木板地营房,用上了抽水马桶,享受着暖气的宿舍,睡上了上下二层的大通铺,吃着每天9毛钱的地勤灶。
我用第一个月的6元津贴,在军人服务社用一元三角七分给父亲买了一包硬盒中华香烟,从邮局寄给父亲,算是儿子第一次尽孝!
来到部队才知道我们当的是空军航空兵,正值扩军备战,要经受入伍教育,从一个老百姓成为一名军人,从站姿、敬礼、队列开始,一个月下来,才给每个新兵颁发领章帽徽,分专业后,进入师教导队的培训,我被分配学习机械专业,需要了解飞机、发动机的原理、构造等高科技的难关,还要掌握飞机的维护技能,我们部队列装的是苏联的米格--15比斯歼击机,抗美援朝时期的主战机型。第一见在机场见到银光闪烁的飞机,触摸到飞机蒙皮,围着飞机东看看西摸摸,那个新鲜劲儿别提多自豪了!
有一种“父辈为我们打江山”,“我为祖国守蓝天”的豪气!兴高采烈地写信向父母汇报部队生活。
几个月的培训,掌握了飞机的皮毛,下到了连队,结识了五湖四海的战友,战斗在了飞行训练第一线,我们的战场是野外工作,与钳子搬手解刀打交道,冬天冒着零下二三十度的极寒天气保障飞行,穿着黑色皮衣皮帽皮毡靴,一身装备足有10多斤重,拖着笨重的毡靴,一个飞行日下来,要在机场几千米长的滑行道上,往返奔波10多个来回,几十斤重的牵引杆,像举重一样抬到牵引车上几十次。夏天的停机坪,最高气温可达摄氏五六十度。空军航空兵地勤工作,机组人员除了脏、苦、累,更重要的是责任大于天,飞机只要一上天,我们的心是悬吊吊的,等到飞机落地,才能松口气,安下心来。当兵第二年,就碰上了摔飞机,机毁人亡的一等事故。军长张积慧是抗美援朝战斗英雄,亲临坐阵,查找原因,严厉的整肃,让人喘不上气来,炊事班见我们抬不起头,趁机给我们下眼药,让我们吃了好几顿的粗粮--苞米楂子和高粱米。
(作者从军照)
由于年龄小,当兵头几年不安心,脑壳是昏沉沉的,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当时部队批白专道路,没有人钻研业务学习技术,见老兵们爱练钢笔字,我也有样学样,算是练了一手好字,有了“敲门砖”,为后来的工作奠定了基础。有人铸造铝飞机,有人用明珓玻璃做透明的飞机,什么好玩就玩什么,有的战友们捧着红宝书背最高指示,我和一帮不学无术之人,整天打乒乓球、练排球、踢足球,做飞机,做台灯,不求上进,成了吊儿郎当的“吊兵”,一心想3年服役期满打道回府!
父亲知道我不安心的消极思想后,千里修书帮助我端正态度,他用现身说法,耐心的开导我,他因为家穷没有上到学,给人当长工,吃苦受累被剥削,跟了共产党,当上解放军,作了国家主人,在部队扫了盲,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希望我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好日子!
当了3年兵没有等到复员,领导却安排我回家探亲,到了首都北京,去了天安门、故宫等神圣之地,还买了很多糖果,然后是签票转车回重庆。一别3载,父母早早地赶到火车站接我,那种喜悦之情,父亲表现出难得的和蔼可亲,在他眼里儿子18岁了,长大成人了,我从当兵时的身高1.62米窜到了1.76米的高个子。接下来,父亲带着我到家属院逐一拜访伯伯、叔叔们,给他们送上我在北京买的糖果,聆听老一辈革命军人的教诲,半个月的假期即将结束,临行前的那一夜,父母的爱体现到了极致,父亲从个人成长,个人的理想,个人发展之路,入情、入理、入心,彻底打消了我的颓废情绪。夜深了,我辗转反侧,回到部队要清新革面,从头做起,争取进步!我开始注意学习了,注意同战友搞好关系了,注意吃苦耐劳了。我的变化得到首长和战友们的认可!不到20岁那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次年又提干当上了机械师。
随后,我又被提拔到机务大队当任机务参谋,还对飞机脱胎器由机械式换胎改为液压式,提高了换胎时间,减轻了工作压力,这项技术革新,受到师嘉奖!
八十年代初,我又被调到师机务处当任质控助理,负责全师飞机质量控制,制作光电显示模板,我受到空一军工程部的嘉奖!
八十年代中期,我们迎来了第二次大裁军,非主力师被撤销,有了转业的好机会,回到了阔别十几年的故乡,脱下军装换便装,投入到建设家乡的行列,也可以在父母身边尽孝了!
父亲离休了,军人风度不减,军姿不减,军帽、军装仍然穿在身,对子女、对孙辈,仍然是正统教育的思维方式!儿时教我守规矩,当兵了教我求知求进步,有了职位后教我做正派人,守好底线!他一辈子都耽心我,时时警钟长鸣,“你有一定的地位了,初心决定落点,为民奉献是宗旨,这才是一辈子的护身符!”
不能忘记,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的亲切感,严厉时又要享受他大巴掌掴人痛苦,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
愿天下父母健康长寿!平安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