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话的人,北方人管叫“话匣子”,比如那个安徽麻轮店的老板娘。当然,不止是她,会做生意的女人都是话匣子。她们的话,一旦打开,就像风车一样呼呼响。
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我是看着她长胖的,十足的福相,东南西北中,五福临门。抬头望望天,贼蓝贼蓝的。我不是坏心眼,而且绝对是一个诚实的人,不确定这贼蓝的天和她有没有关系,对她非常关心地说,你最近又胖了。
她必须说,是呢。不忘蹙一蹙眉。然后,她抱一堆怨,说,他妈的,这夏天一来,就像失恋了一样,吃不下睡不着的,还长肉。
我再仔细一瞧,的的确确,她就像国家政策一样,中央照顾地方、东部带动西部,南水北调、北气南输,长得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的。
一次,去她店里买麻轮片,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规格,眼花缭乱的,我喊她过来帮忙找。她在身边,我感觉到是一种安全感,完全不是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找到了。她说,哦,他娘的,现在麻又涨价了,不过,给你还是原价吧,卖给别人是一片六块八,给你就六块五吧。
我说,你真扯淡,这话估计对谁都这么说吧?
她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样子。其实,我根本就记不住价格。
她看你要走了,手托着歪歪的脑袋,幽幽地说,坐一下吧,我一个人整天看店,无聊死我了。守店比守寡难,守寡还可以出去疯玩,守店必须老老实实待着,守株待兔,待字闺中,跷足而待……最难的就是待,让你心急,心烦,心痒,心……我们说说话吧。
她又说她胖了。
你能不能换一个话题啊,你看看,我瘦得麻杆似的,你不是寒碜我吗?我说。
我就是不吃饭都胖,可是我要吃,饿呀。她嘟嘟囔囔的。
我说,那你是完了,不过这是好事啊,你不胖,你家王学刚能赚那么多钱?对了,你最近有去美容吗,好像白了。她黑的。
她说,我哪里有去美容?从来没有。减肥也不敢去,怕越减越肥。
我们就这样东拉西扯,聊康熙,顺治,皇太极,多尔衮,孝庄,袁世凯,蒋介石,毛泽东……我问她,最近在看什么电视剧吧?从来我们都没有聊过这些话题。
她说,顺治他爹真没本事。我笑。
她又说,你们男人真他妈贱。
我说,放屁,谁招你惹你了?
她说,哎,你知道不,昨天那个谁,去外面嫖给他老婆抓到了,被他老婆打得鼻青脸肿的满头是血,你说说,你们男人有老婆还干嘛去嫖呀。还不是贱?
我一时无语。然后若有所思地问她,那他嫖的是公的还是母的?
她“噗”地吐了吐瓜子壳,斩钉截铁地说,你废话,当然是女人。
我说,这不结了,他嫖的又不是墙壁,是女人,你干嘛只说男人贱呢?
这时,“吱”的一声,一辆电瓶车停在店门口,车上一个女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圆脸,短发,穿粉红色的工作制服,上身是大衿领,下身是长裤,显得干练。
她们寒暄了几句。
她说,你这衣服改得不错啊。
大衿领说,是啊,原来一条带子碍手碍脚的,切,我又不是保姆。她说的是上衣。
我说,诶,你这是工作衣吧?现在天气那么热,为什么还要穿长裤,那些超市、酒店的都穿短裙啊。
大衿领说,我在东二路洗脚城,我们不可以穿短裙,踩背的时候都走光了。
她说,去那地方的男人有几个好东西,他们会摸你们吧?她嘻嘻笑,恶作剧似的。
大衿领说,我们会警告,老板,请你自重,尊重我们,同时也尊重你自己。她说着,跳下车,比小指还细的鞋跟把地板硌得咯吱咯吱地响。
我说,这也不奇怪,人家试探试探嘛,你默许了他就再深入一点,你拒绝了人家就当不小心。
大衿领说,所以嘛,要穿长裤,就是摸一下,还隔着裤子。
她说,男人真他们的贱。
我说,你们洗脚城穿制服,每个人胸前佩戴“宝马”的徽章就好。
她说,啥,宝马?
我说,BMW,别,摸,我。
她们笑得像雨中的梨花,一颤一颤的。
她对大衿领说,你听说没,那个谁昨天去外面嫖,给他老婆打得要死。男人真他妈的贱。
她又问我,你们男人去嫖,一个晚上要不要一千块啊?
大衿领说,几十块一次的都有,唔,脏死了。说着,用手在鼻子跟前拂来拂去。
她问我,你去过没?
我说,没去过。
她说,鬼信啊。
是没去过,不是我有多高洁,我怕病。我像入党宣誓一样庄严地说。
她说,你不会戴套套啊?笨死了。
大衿领说,你以为套套就安全啊。
我说,你看看你,懂一点知识好不好?
大衿领问我,有烟不?
我掏出烟,递给她一支。她点上,姿势很娴熟,但欠缺一点优雅。
大衿领说,就怕惹上性病。
我说,你又不懂了,性病是传染性疾病的简称,不单指那地方的病,比如肺结核。
大衿领说,我最怕了,平时别人刚刚坐过的凳子我都不敢坐。
吓得我下意识地腾起来。
她说,你们说男人他们的有多贱,那天晚上我们还在吃饭,我老公的手机放在桌子上,一个女人打电话给他,我叫他开扩音,你知道那女人说什么不?
我们问,说什么了?
她说,那女人说,我在荣诚酒店开了一间房,你过来吧。
我说,你老公吓坏了吧?哈哈!我笑。
她说,我老公说,你就是脱光衣服我都不要。
大衿领说,你怎么不去?
她说,我去干嘛,我一个女人。
大衿领说,去看看是谁啊,揍她。
她说,那女人我都认识,我问我老公你们什么关系,我老公说没关系,就是存了她号码。
我笑道,好崇拜有故事的男人,诶,你老公也是的,为什么存那女人名字呀,存10086多好啊。
我又对她说,换了是我,你叫我开扩音,我就不接那电话。
大衿领刚刚坐上车座,又跳下来,说,你不接,你就找死。
她说,那女人很多男人,她没老公,有一个开出租的,她老婆在老家带孩子,做手工做到晚上十一二点,他的钱都在外面玩女人了,都不寄回家。
我说,这男人真他妈的贱,没良心。
大衿领也坐下来,说,我老公我叫他东就东西就西,敢在外面胡来,我拿剪刀咔嚓了他。他比了一下手势,我都能够感觉到她的手指发出一道寒光。
我说,你们女人真毒,就说前年吧,我们江西一个男人在外面带女人,他老婆知道了,晚上真的用剪刀把他命根子剪了,呜拉呜啦地拉到汕头李嘉诚医院,不知道有没有接回去。
大衿领说,说实话,更憎恶嫖的男人,惹病了又传给老婆,你说,养一个情人还好过这个。
大衿领又问我要了一支烟,说,得走了,上班去了。哧溜,她走了。
看大衿领走了,她凑过来细声说,你看她装得那么正经,平时骚得要死。
我说,不过是一个过客,今天遇见,一辈子也见不到了,骚与不骚,关我么事?
我得走了,回头笑着对她说,哎呀,平时看着你老公在你面前的孙子样,我就想,生活他妈的就像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