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的城都有水。在我看来,盘龙城的水甚为特别。
武汉盘龙城遗址,位于长江与汉水的北岸。处在盘龙湖半岛上,三面环水,距当今的汉口市中心仅5千米。正如一位无名诗人诵吟的那样:天下之水,都在这里跳跃,千回百转,如怨如慕,滋泽着一个庞大而从容的根。可以想象。3500年前的华夏商朝,长江汉水融汇这里,极目之处便是白浪滔滔。一条惊心动魄的龙,盘踞在褐色墟台上,南望芳草萋萋的放鹰台,北依佛道同行的木兰山,好一派万物从心的景象。
甲子年大疫之后的隆冬季节,我徜徉在盘龙城国家遗址公园,耳边呼啸着北来的风。虽然三九严寒,园区内依然是绿林成荫,曲径通幽,湖光潋滟,满目鲜活。我流连在古今武汉一脉相承的景观里,感受到那个时代的灵魂还在。
据史料记载,1954年抗洪抢险中发现的盘龙城,还只是一个不足300米见方的土围子。之后持续的考古收获颇丰,1988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目前建成开放的盘龙城国家遗址公园,占地已达4.85平方公里。古老的盘龙城,终于被改革开放的春潮再度激活了,成为举世瞩目之地。
站在最北的城垣上向南望,整个城邑遗址尽收眼底。犹存的城墙基址和原生环境,能让人想见这座商代之城曾经的繁荣和辉煌,仿佛闻到了开埠的烟火与味道。更值得庆幸的是,坐落在遗址侧畔、千水之中的天河国际机场,年起落飞机40万次,携带着盘龙城初心的气息,直抵地球的每个角落。
置身盘龙城的天空,还是如初的湛蓝与微茫。考古揭示,盘龙城一带经历过天翻地覆般的环境变迁,在当代淤泥之下的17.5米高程,还残留有古人活动的文化遗存。这里土地贫瘠,不宜农耕,却有沧桑抹不去的坚韧。
从公元前16世纪到13世纪,因其地理位置,便于辐射南来北往的交通和中原始文化,商王选择在这里建一城市。顺应政治版图之需要,长江流域规模最大的盘龙城乘势而起。初兴的盘龙城,尚未出现大型建筑。鼎盛时期的盘龙城,宫殿区,村落区,墓葬区布局井然有序。盘龙城城市功能初见端倪,多元兼容的个性形成,其管控范围已经西至荆州,东南至九江为核心的长江中游甚至更加广阔的区域。
时势创造奇迹。在盘龙城小嘴遗址,发现面积很大的铸铜作坊。遗址墓地出土的觚,尊,戈等青铜器具多达200件。尤其是杨家湾出土的,商代最大的青铜鼎,铸就一代豪杰的意蕴,问世在天地对饮时。从青铜器造型,装饰到技术的演变,乃至社会习俗的变迁,盘龙城都传承了中原始文明的精髄与风貌。盘龙城青铜文化在转型中流动,直接辐射着整个长江流域。先后出现江西新干大洋洲,湖南宁乡炭河里等繁荣中心区,与盘龙城携手迈进青铜文明发展时期。这个遗址的发现,改变了中华早期文明起源之观念,让人们一览南方青铜文明过程中活生生的缩影。
回望远离喧嚣的盘龙城遗址,总会让人感慨万分。想当初,云梦泽的苍茫之水就在眼前。这里三角梅四季盛开,野鸟垒巢芦荡里,那只大象在月光下散步。
商朝第23代王武丁四处征伐,亲率大将望乘在盘龙城遗址一带大战,打下一个中兴王朝。名不见经传的盘龙城,从此便成为商朝经略南方的重镇和商王行都。一支支相遇的能工巧匠,抵达求索之所。盘龙城的十里街市,商铺林立,炉火与铜在絮语,处处可见早期楚文化因素。武丁之后,盛世一去不返,盘龙城人抵挡不住南方各邦的扰袭。他们不得不踏上返乡之路,一路弃城,一路荒凉。这座仅存200年的商朝之城,自此没入历史的尘埃。
清同治九年印制的黄陂《张氏家谱》记载:“宋元鼎革之际,吾祖德一携弟国四,由江右饶州余干迁徙楚黄陂,落住陂南盘龙城。”家谱上,还附有一张地形图,详细地描绘着盘龙城的四个城门以及周围之风水。
腑仰武汉的记忆之根,那英雄之精髓依然活龙活现。
一座水与火造就的城。敢于与水搏斗,不惧中流击水,打赢了与大自然的抗争。兴衰更叠仅200多年,而那庞坚毅而镇定的神情,那种灵性张扬的气概,仿佛是万水里乘风破浪的一艘船,无所畏惧,励志前行。
一座脱胎宽绰崛起的城。卓越地开启了南方青铜文明的先河,扎下武汉大城市格局和九州通衢的历史之根,深之而坚韧。敢为人先的”不服周”,不信邪的视野,彰显的是华厦始文明的胆略、智慧与魅力。
一座时势造英雄的城。草木灿烂,暗示与呼唤蛰伏心底,万物共鸣。太阳正红,炽热着盘龙城宏大的苏醒。一群群来自四面八方的吉祥鸟,正在群策群力,八方景从,托起大武汉风风火火、耀眼五洲的瑰丽。
千秋一滴水,透视盘龙城。这个有温度的根,还在裂变,还在伸延,还在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