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旬，从县城开车出发，同行的有我60多岁的大哥。在通往贾登峪高速路上，随着车的前进，大哥的触景生情和有感而发让我知道了许多过往。如今的高速路穿山而过，从高速路的高架桥可以俯瞰到冲乎尔镇，可以欣赏两山之间的风景，大哥的讲述就是从这里开始，我的记忆也打开了久远的有些模糊的闸门。
大哥十几岁开始，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一年四季的烧柴，都是大哥上山劳作的成果。夏天用的是牛拉旱爬犁，冬天是牛拉雪爬犁。在冬季漫长而寒冷的冲乎尔，一年的烧柴量很大，我们家的冬季取暖是大哥辛劳劳动的付出换来的。大哥说，那时满山遍野都是爬山松，兔儿条这是农家最受欢迎的两种柴。行驶的车上，哥哥的记忆在不断闪动，哪个山沟里有最好的兔儿条，那片山坡上爬山松最好.....望着沟壑山涧，奇怪当初牛爬犁是怎么进来的?牛爬犁停在山脚下，砍好的柴要倒运几次才能送到爬犁前呢。冬天比夏天方便，夏天山上的植物盘根错节，一捆柴运到山下汗流浃背呀;冬天雪很厚，被风吹的很扎实，可以把柴打成捆从山上滚到山下。那时来拉柴都是成群结对的来，大家互相帮助着搬运、装车。而我记忆中冬日漆黑的早上，屋里亮起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母亲在灶前生火做饭，哥哥在炉边映着土灶中的火光穿上厚厚的棉袜，大大的棉胶鞋，将裤腿用绷带缠绕起来...，朦朦胧胧中看到这些，随着土炕热了窝在热乎乎的被子里又进入了梦乡。不知道哥哥何时出门的。从下午到晚上，母亲会数次到门口张望等待着，终于盼到载满柴的牛爬犁和满脸风霜的哥哥回来了。哥哥吃饭的时候，湿漉漉的棉鞋，绷带在土火墙上散发出热气，冬日这样的情景太多，深深刻在我的记忆。至于夏天旱爬犁拉柴却不曾有记忆。哥哥说，这周围的山是冲乎尔人烧柴取暖的供给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冲乎尔住户的增多，近处的山上能砍的柴也渐渐少了。拉柴就要到远山去，更远的山里去。冲乎尔的远山近壑他都去过!大哥感慨说这些山山沟沟如今都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再也找不到当年那样粗壮的爬山松，那么柔韧绵长的兔儿条了。大哥说兔儿跳是是特别经烧的柴，且有非常好的柔韧性，农家扎的大扫把里面用的是芨芨草外面一圈用的就是兔儿跳，用它编制的筐子也很耐用。哥哥曾在现今高速路通过的附近收获过约两米长的兔儿跳。那是夏天哥哥拉回家时，引来很多人的围观，结果这一车柴都被左邻右舍瓜分了，毕竟那样颀长好看的兔儿跳就是那个年代也很少有的。查阅兔儿跳学名绣线针，被惯有这样美名的植物，自然是很好的，现在附近的山上也有兔儿条，春夏都能看到开花的兔儿跳，只是他们都是低矮的，散乱的，绝看不到哥哥形容中的模样了。
高速路从黑流滩东面经过，哥哥说60年代初，这里叫俄罗斯村，父母带着我的三个哥哥从乌鲁木齐下放到布尔津的第一站就是黑流滩酒厂。这里有过酒厂?是的，这里曾经是有过酒厂。曾经的黑流滩是一个算的上繁华的地方。有俄国人盖得木屋，那是不同形状的很壮观的建筑。冬天住的木屋是尖顶且构造结实的木屋，夏季住的木屋是用木头打桩上面铺了木板的二层楼阁似的木屋，木屋与木屋之间有木板搭的通道。哥哥说遇到雷雨大风天气，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屋内的地板走在上面会发出空洞的声音，风从木屋下面穿过听着像一种可怕的怪叫声感觉很阴森。这里还有一所小学叫俄罗斯小学，还有商店等。围绕村落的周围是大片的青稞地，我们称之为大麦，是酿酒的原料。哥哥说他当时尚未到学龄，父亲经常带他到小学转转。与这里的小朋友相识，原本是准备在这里上学的。只是隔年我家就到当时的红旗公社现在的冲乎尔镇一大队四小队落户了。大哥说，如果当年在海流滩上学，他上的就是哈族小学了。想知道酒厂的旧址，小学的位置，现在已全无当初的模样。哥哥形容中的俄罗斯木屋更没有了点滴的痕迹。据说，在1973年哥哥与队里劳动力一起来打草时，这里尚有几个木屋的存在，之后的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当年因中苏关系恶化，生活在这里的俄罗斯人全部返回，曾经俄罗斯人生活的痕迹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了。哥哥曾经认识的黑流滩也全然不是现在的样子。哥哥说70年代黑流滩部分草原属于一大队养马的地方。夏天队里就组织人在这里打草，晾干打捆在饲养场垒成规则的草垛，冬季马就生活在这里，有野鹿混迹与马群中滥竽充数，也就成了放牧人的猎物。当时是没有人会宰杀野鹿的，抓到的野鹿也归队里所有了。
关于黑流滩，哥哥说了两件往事往事：
其一：1973年夏天哥哥他们几个十几岁的小伙子被生产队派到黑流滩打草，哥说那时的孩子真是实在而忠厚。他们白天为队里打草干活，茶余饭后、晚上空闲时间就将草场边边角角的草打好晾干成垛，因为是为自家牲畜贮备的，所以绝对不会占公家的便宜，不动公家草地，不占用上班时间。那时海流滩的草很肥沃，举目远眺，村庄之外都是茂盛的草地。一个夏季，除了挣工分外，每人都有了几十方草垛。长期守候牧场的老人看着他们的劳作只是微笑，原来以当时的交通条件，这些草是无法运到冲乎尔的。哥哥说那年他的64方大草垛在放牧人的帮助下卖了8元，是他们几人中卖的最好的价格。当大哥秋天回来递给父母那8元钱是父母无限自豪和欣喜、同时心疼儿子到掉泪，毕竟那时我的大哥是17岁的孩子啊。
说到消失的俄罗斯小学，那位今年引起不少世人唏嘘的已经离世的本土作家前几年曾问过我，说我的父亲肯定知道这个小学吧，我可听父亲说过?他很想想讨教一些事。那时我的父亲已离世，当时我以为即使父亲在世也不知道。原来，父亲是知道的，我的大哥也知道。当我也知道曾经有过一个存在的俄罗斯小学时，想知道的那个人人已经走了。如果在另一个世界本土作家依然是执着的，他也许已经和我的父亲在讨论这所曾经存在的学校，是否用他独特的文字写一个曾经的故事?不知道离开尘世的人是否真有灵魂在另一个世界，如果有，是否还记得前世的过往?匆匆人世间，果真会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些念头是在我们行走在黑流滩路上，听哥哥说到俄罗斯小学时突然出现的莫名的酸楚。
其二：关于俄罗斯村周围的大麦地，我的母亲说过一段往事，60年代初的饥荒对我们来讲是个故事，对经历过的来人来说呢?我们家到黑流滩是秋天，母亲说收获过的地里还有不少大麦穗，她每天劳动之余就去捡，入冬时收获的大麦穗晾晒敲打后竟然收获了一麻袋大麦粒。母亲说大麦粒用水磨磨成了面粉，当时感觉真踏实呀，用大麦面变着花样做饭，我的三个哥哥至少没有受饿。但也因这件事，在一次充满阶级斗争为纲的会上，我的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共产党员父亲成了被批斗的对象，说母亲偷了酒厂的大麦。幸好有一位很权威的民族老汉为父母说话了，说这个汉族媳妇白天晚上没闲着，是用自己的双手捡回来的，难道你们在喝茶的时候没有看到人家在干嘛!据说这位老人是为参加过革命的老同志，后来到了布尔津县粮食企业，前几年已作古。母亲老了，忘却了很多事，唯独这件事经常提起，并一直感激着这位老人。人是应该有一颗感恩的心的，心住阳光，记着他人的好，明亮自己的心。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决定了生活的温度。
走完高速路车转进路东的草原深入腹地。7月下旬的季节，几场及时雨是草原变得郁郁葱葱，打开车窗沁人心扉的是大自然清新，蹿进嗅觉的是青草、花香的味道。多年没来过这里的大哥情绪格外激动，说这些地方他都熟悉，依稀往事呀。在我欢悦着到草丛中拍照时，大哥紧张说注意蛇，他们那时在这里打草时，时常有来不及逃窜的蛇被䦂镰拦腰斩断，蛇的半身缠到镰上继续被斩断，有时遇到大蛇镰刀都留下血迹。他们每天上工前都是将裤腿用绳子扎紧的，听得我胆战心惊。低头看到浅草中草莓却又忍不住欢呼。大哥说这些草莓真不算什么，当年可是遍地都是草莓。他们吃草莓都是趴在草地上，先摘了吃，吃不动了再摘了提回去。当然前提是每次拔草莓之前，老同志都会嘱咐要先挥动着大䥇镰将附近的草地闹出动静，这样既是有蛇也吓跑了。那时的草莓真多，颗粒饱满，味道纯正。生活在草原的哈萨克老人教他们将摘回的草莓放在大瓶子中摇晃成绛紫色的草莓汁，经过几天发酵，草莓汁没有变质却有了酒的味道。老人说合适的季节温润的草原气候，就生成这样天然的草莓酒了。哥哥叹息多少年过去再也没喝过当年那样味道醇厚的原生态的草莓酒了。我想哥哥无须遗憾，至少你是喝过这样的草莓酒，我是第一次听过有这样好喝的草莓酒.....;继续行驶向草原深处，经过大沙子、小沙子、阿贡盖提、喀拉贡盖，遇到骑摩托的哈萨克小伙子，当我们用蹩脚的哈语问话时，小伙子开口说出流利的汉语。这里就是哥哥猜测的地方名为“将多斯”的地方。从小伙子这知道，我们已来到山里的草原深处的草场，现在的牧道已修到草原深处夏牧场，只是我们没从正道进入。从小伙子指明的方向前行，因是打草的季节，满山遍野是已成型的草扎子，牧民戏称为草包。大拖挂正在装车草包将运往牧民定居点，冬季这里不再有人居住。一条蜿蜒的车道从草原通向大道。人工打草成垛、冬季生产队的牲畜在此处过冬的年代已一去不复返。草原上行驶的是现在化的打草机、拢草打捆机，运输车等。从高速路到海流滩机场，再到通往草原深处的牧道，与牧民交流语言不再成问题，这是社会的进步，这是时代变迁的体现。此行让曾经在草原上劳作过，又多年远离乡村生活的大哥感慨万千。山还是当年的山，草原也是当年的草原，但所有的一切似乎又不是当年的模样。哥哥说当年牧民听不懂一句汉语，牧民的孩子见到陌生人怯怯的眼神，对外界的茫然的认识，一直都在留在脑海中，这一次的行走，打破常规的记忆。
一次穿越草原的行走，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好的坏的都是风景，心有清欢岁月暖，往事重拾皆欢颜。
随笔记录和分享，是我们看到生活的变化，环境的改变。曾经美好中的艰辛，曾经大自然生物、植物的自由与茂盛。生活让我们拥有了很多，同样也失去了再也无法回归的曾经。
总是会在不经意中收获一些往事，如果没有记录，也许这些美好的过去就随着时间的流逝遗落，许久许久之后就会成为曾经存在过的未知。随笔记录是对这片大地曾经存在过的纪念。偶尔回看心中有一片柔软的美好，这是光阴深处远去的曾经。也许此文更适合像大哥一样的老同志阅读，在变老的路上拾捡起许多过往的回忆。
时间不语，却阅尽世间百态，岁月无声，却道尽人间沧桑。希望在行走的路上，能记录美好的所闻所见，即便有些只是故事，即便有些掺杂着沧桑和无奈，我能选择去其糟怕，留下精髓，一路向前，记录美好，分享快乐。生活且行且快乐，且行且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