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名护士,在医院工作了十一年,现在去了一家护理院,开始接触老年人失能等级的评估工作。
在我接触的老年人中,有一部分老年群体因疾病、年老、伤残,导致机体失去了自理能力,日常生活需要依赖别人照顾。
记得在我从事失能等级评估工作之初,有一位老人的状况让我对这个群体有了新的认知。这是一位八十六岁的老年女性,初见她时,她伏在桌子上,注视着手中的几张扑克牌,像是在思考什么。乍一看老人精神饱满,穿着得体,一头浓密的白发,微微卷起,给人知性雅致的感觉。我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她过多的关注,她转头看了看,嘴角露出微微笑意,继续旁若无人地做自己的事情。通过交流,从老人女儿那得知,老人是位高中教师,年轻时是学校的教育骨干,学生遍布全国各地,还曾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过学术交流会。四年前,老人记忆力出现了减退,目前已无法独立行走,生活完全依靠别人照顾。
当评估流程进入到第二部分时,我让老人的女儿称呼她,旨在测试老人的人物定象能力。老人的女儿坐在她旁边,紧靠着自己的母亲,一声一声地喊着:“妈妈,妈妈,妈妈.....”老人调过头来,看看这,看看那,微笑着,没有任何回应。女儿试图想唤起母亲的记忆,她紧握住老人的双手,眼睛里噙着泪水:“妈妈,我是您女儿呀,我是慧茹,我是慧茹,我天天来看您的呀,您再想想。”房间里异常安静,老人依然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像是在寻找什么,有些茫然,又有些不适应,还有些害怕。女儿心疼地抱紧妈妈。轻轻地说道:“妈妈不怕,妈妈不怕。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今天带了你喜欢吃的荠菜饺子,马上我来喂你吃。吃好了,我俩玩扑克牌,好不好?”
短暂的沉思后,我回过神来,转头的瞬间,我发现同事的眼睛湿了,浸满了泪水。
时间是无私的,也是无情的。它带来美好的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切。像这种失能的老人有很多。这些老人中,有高级知识分子,有企事业单位负责人,有专业技术人员,有厂矿职工,有种田的农民,还有聪明能干的家庭主妇。美人迟暮,英雄白头。试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从前,那又是另一番景象。彼时的他们,是家庭的顶梁柱,是社会的中坚力量,是时代的建设者,更是一群热血澎湃的年轻儿女。
每每听到、看到关于失能老人的一些事情时,巨大的心理落差席卷而来,心情非常压抑,不经意间联想到以后的自己。
我曾在日记里写道:假以时日,我老了,病了,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生活变得一团糟,让身边的人头疼又心疼,那该如何是好?大大的问号占据了我的脑海。明天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味道充满想象。
散文作家顾随先生曾说过: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读到此句名言时,我的眼前为之一亮。这句淬炼人生,历经磨难,而又充满生机的心得感悟给了我新的启示。我浅显地认为,这十二字不单是在说明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人生百态的真实写照。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更无法掌控自己的将来。保持乐观的态度度过生活的每一天,这才是我当下应该做到的。
杨德明是养老机构的一位老人。因长期卧床,他全身肌肉萎缩,四肢关节僵硬,腕关节和踝关节处已严重变形,大小便失禁,看上去像一具人体标本。杨老是单身,没有结过婚,膝下没有儿女,连唯一的妹妹也已过古稀之年。为了能让哥哥摄入更多的营养,妹妹很用心,她像照护自己的孩子一般,每天坐公交车往返家与养老机构之间,变着花样地给杨老额外加餐。杨老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但听力正常,一双灵动机智的大眼睛格外有神。有一次,妹妹跟他解释,家中有事,要过几天才能来看他。杨老听到后,微微点了点头。就在妹妹转身离开时,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杨老的双眼注视着妹妹离开的方向。
疫情期间,杨老感染了新冠病毒。那天晚上,杨老发出的声音让护理员不知所措,平时杨老是不会发声音的,护理员误以为他是在哮喘。当医生赶到时,随即给杨老测了体温,体温计上的刻度证实了医生的判断,那从未有过的声音不是哮喘声,是高热导致机体极度不适引发的呻吟声,是杨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呐喊声。然而,杨老高热长达七天,孱弱的气息让他游离在生死的边缘,一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当杨老妹妹讲到那段经历时,杨老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我们。老年人身体状况变数大,这场疫情,对于老人的身体机能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最终,杨老能挺过这一劫直至抗原转阴,让所有认识他的人肃然起敬,无不夸赞。
人生了病,讲究三分治疗,七分调养。同理,对于失能的老人来说,他们的状态或许是不可逆转的,如果能够倾注一些人文的关怀,与他们之间多一些互动,多一些关爱,再多一些耐心,让这个世界对他们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