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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红色记忆之桂花树

  • 作者:沧海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1-03 12: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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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时候,觉得桂花是一种很神奇很奢侈的花树。在它盛开不太长的日子里,既可以观赏闻它独到的香味,也可以小心翼翼地把它采下来做各种桂花点心、泡米酒等。

      记得老家竹子岭的老桂花树是一棵好像撑着伞的参天大树,它的主干由三股粗的枝干合在一起,犹如插在香炉里的三柱香,柱柱独立壮实,根部却紧紧地抱在一起。每每到春夏季节,老桂花树更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站在树底下几乎看不到太阳。我们一群小萝卜头经常在下面乘凉、玩游戏。高兴了三四个孩子就手拉手把桂花树围住丈量,貌似又长粗了,其实这是大人告诉我们的心理作用,说桂花树长壮实了,今年要五谷丰登。还有胆子大的爬到上面枝头掏鸟窝捡鸟蛋。到了深秋就是桂花盛开的时候。桂花树的主人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我们都叫她岭上太。那时候没有通讯,每到要打桂花的当口,岭上太杵着棍子挨家挨户去打招呼,宣扬今年桂花结得可密可香了,懂得桂花价值的人家就去蹭桂花。

      到了日子我和奶奶一大早就带着一块老花布去接桂花。一大帮人有说有笑的各自把自己的布单按顺序铺在地上,谁的运气好就能接到尽量多花色艳丽的桂花。比较有经验的几个小伙子开始上树抱着枝干猛摇猛摇,桂花就像下雨一样哗哗的往下掉。树底下一片欢腾雀跃,有的为了多接点,直接脱下外衣半空打劫,有的顺势移动布单到桂花雨密集的地方。等摇的差不多了,晚熟的桂花赖在树上不下来,需要借助外力把这些小花轰下来。于是树上的小伙子一手缠着枝干一手把长长的竹竿伸上去一片一片地敲打,直到大部分桂花都落下了,大家才心满意足的收起布单。里面不仅装满了桂花还装满了一份开心一份感激之心。

      桂花收到家里,奶奶先用篾筛子细筛,挑出杂枝杂叶虫子等杂物,保证留下的都是品质上等颜色鲜艳的。大太阳晒去花中水分,厚实的花肉卷曲着,就可以加细盐或白砂糖揉几揉,储存在广口瓶或者黑色围颈罐里。一段时间后就可以食用了,泡茶喝清凉解渴,润肺除燥。

      当然奶奶拿手的是做桂花糕。粘米粉和糯米粉按一定比例揉在一起,在蒸笼上铺一层薄薄的米粑然后撒一层腌制好的桂花,再铺一层米粑再撒一层桂花。按口味,咸的一笼,甜的一笼,叠在一起上锅蒸。塆里孩子多,大家闻着桂花的香味,知道奶奶在蒸桂花糕,纷纷聚在灶台跟前,看着白白的米粉和糖桂花直吞口水。奶奶便一人捏一小撮糖桂花塞进小孩口里,嘴里和蔼的说:“你们都出去,蒸粑熟了再进来吃点心!”大家尝到了甜头,一哄而散。一次五六笼桂花糕,孩子们吃饱了,奶奶留着品相好的要送给岭上太尝尝。岭上太夸奶奶巧手生香,兰质蕙心,孩子们有口福。

      岭上太也有自己的绝活,由于岭上常福爹走得早,她的两个儿子考学考到外省,虽然钱不缺但是很多东西都自己亲力亲为。她把香香的桂花挑去不好的成分,晒成褐黄色桂花干,不能留有一点水分,然后存放。初冬自酿升酒,成坛的糯米酒、高粱酒放置在地窖里,阿太用纱布包起干桂花和野桔梗沉到酒坛里,然后用黄泥巴封口,按不同类别沉香。开坛是几个爱酒的长辈翘首以盼的日子。那糯米桂花酒啊,高粱曲啊,粳稻酿啊,一个字,香,不仅食补药补,而且让你馋涎欲滴,喝了还想喝。

      岭上太热情好客,每每我跟奶奶或者父亲过去,她都会整两硬菜,即使奶奶不喝酒,当闻到了酒香和得知酒的低度数,也要客气地跟阿太小酌对饮几杯,然后笑眯眯的促膝长谈。奶奶逢人就夸,那老太太慧心巧思,做的花酒养生又暖身,自己舍不得喝留着招待乡亲。我们小孩也要尝尝,说是糯米酒曲儿,不醉不伤脑。父亲过去了就用度数高的高粱酒,用碗喝,有时阿太把纱布包解开,里面的桂花经酒的浸泡饱满欲滴,舀在碗里,舒展开来,香气扑鼻,好酒的父亲咕噜噜一口干了,放在桌边虔诚的等待下一碗。酒喝得差不多了,岭上太开始张罗事情,门口的那块地挖出来种么事菜么事菜,杂草要拾掇干净,父亲酒足饭饱又是青壮年这点活用他的话说,小菜一碟而已。这种日子岭上太同邻边妇联互赠小吃点心,用酒换劳力,不是哪个乡亲都有这本事成行,她倒上下圆通,过得舒坦自在。

      酒喝好了,大人去地里干活。阿太端来小黑瓜子,同奶奶坐在长凳上嗑瓜子聊天。我们小孩坐不住啊,瓜子虽香但是难磕,往往连壳带仁嚼碎吞肚子里。阿太过来打掉我的手笑道:“不会磕别磕,小嘴巴磨子一样磨没了,想你奶奶早点回去吧!”奶奶很开心也有耐心,小心翼翼的把瓜子在嘴里分开外壳,然后把仁投喂在我口中。有了吃的,我也乖多了,坐下来听阿太讲那桂花树的故事。

      解放前夕,竹子岭处在安徽太湖县和湖北英山县东西通向的要道上,属于大别山腹地。阿太乳名竹仙,仙女的仙,其祖上是当时的大户人家,阔气的四合院中间一个大天井,左右厢房住满了长工和丫头,经常有白军和红军落脚那里。有一天,隘口开过来一支队伍,几十人光景,还有几个受伤的战士。按照先例,掌权的长辈吩咐妇联儿童躲进后山,免出事端,由伙房做出饭菜款待这些当兵的,一众男丁态度温和,井然有序忙碌着。那天吃好了,领头的跟府上主人商议住一晚,因赶到英山县城还有很远的路,荒山野岭的,中间没有歇脚的地方,又有重伤员行动不便。见主人面露难色,那领头的拿来纸笔立下字据,保证遵守纪律,不扰民,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动群众一草一木。那晚,竹仙跟几个同龄人壮着胆子悄悄的从后山回来,打算找几件御寒的衣服带进山里。她们远远的看到那些当兵的抱着枪睡在屋檐下或躺在天井边,几个伤员在火堆旁烤火,虽然疼痛难忍也没有大声呻吟。竹仙见她们不像坏人,顿生怜悯之心。她找来她的丈夫常福商量道:“听说外面红军都打了胜仗,新政府要下来管了,那当兵的枪伤不轻,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你确定他们是红军吗?”常福疑惑道。“你记得去年来的一群兵争着睡厢房,还把长工阿贵差点打死,当官的还要府上阿爹给他找一个女的,要不是那边红军在隘口打了胜仗,我们都得遭殃!”竹仙小声说。“你的意思是我到爹的药房搞点药给那受枪伤的?”常福时当壮年,读过学堂,知情达理,经妻子一点拨,顿时开了心窍。“动作轻点,金枪药在老爷子后厢房左边柜子里。”竹仙附耳嘀咕。常福虽是老爷子直系,但大家都不清楚这群不速之客底细,忌惮家规,老爷子没开口,都不敢擅自行动。倒是竹仙胆大心细,要丈夫悄悄把这事办了。

      第二天,那当兵的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站在前面讲话的居然是常福昨晚给他拿药救治的战士。他慷慨激昂道:“我知道这里是两县之间的要隘,我们前几天在太湖那边跟敌人激战,打败了国民党,也就是以前跟众乡亲打过交道的白军。我看乡亲们受白狗子长期压迫和伤害,心里产生恐惧,妇女儿童都躲进山里。我们是红军,我是这支队伍的连长,是乡亲们的队伍,我们要消灭敌人,解救受苦受难的人民!同时我也看到一些开明热情的乡亲,给我们战士饭吃,给我们拿创伤药,大恩不言谢,有你们的支持,我们有信心多打胜仗!”下面战士和众乡亲欢呼雀跃,竹仙等几个姐妹更是眼里放出光彩,纷纷上前同那连长握手。

      解放后,那红军连长返回竹子岭,当面感谢府上当年的救命恩人,并带来三棵桂花树栽种在大院的前头,桂花之桂,寓意贵人知遇之恩。一段时间后,常福见三棵树苗茁壮挺拔,长大后怕是要多占地方,夺了风水,而且树下面的耕地不能种植粮食,于是索性把三棵青苗捆绑起来,移栽到正屋侧方较远的地方,也就是桂花树生长壮大的地方。后来大集体年代,竹仙府上大院被当成佃东来批斗,扣上富农地主的帽子。老屋住过国民党也是硬伤,一众阶级分子喊着口号要把家产瓜分,还要把那桂花树一并毁掉,说桂就是晦,种粮食没有收成,养牲畜发瘟疫。竹仙她们极力反抗同公家斡旋,老爷子使出杀手锏拿出当年红军连长留下的手迹找到县里领导才保住了大院老址,保住了一家人,保住了桂花树。

      阿太感慨大集体那段灰暗阴沉的日子,弱小群体的卑微,莫须有的罪名,几乎是强盗式的逻辑让人吐不过气来。好在那桂花树长势喜人,蒸蒸日上,每年都换上鲜绿的新装开出香艳的花儿,陪同阿太的青春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阿太走近生命的黄昏,老桂花树依旧朝气蓬勃,它结的桂花为众乡亲带来生活的甜蜜。阿太是红军连长的贵人,桂花树则是阿太的贵人,而到了我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人的见证。当年阿太家住过红军,救过红军,亦是大家津津乐道的小资小传。

      后来村里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出门挣钱,过上了新的生活。竹子岭因地处大山北边,地势险峻,出一趟门到集市要走很远山路,新的红色旅游公路修在对面的山麓。那年岭上太走了,她周边邻居都陆陆续续搬离了那片故土,老桂花树和阿太的家园渐渐的被人遗忘,没人看顾,一片凄凉。桂花树周围长满了翠竹,挤占了它的生存空间,到了秋天,枝丫衰败,叶子凋零,没结什么桂花。奶奶也跟随塆里人家去别的地方打桂花,我们依旧能吃到香喷喷的桂花糕,只是听奶奶讲,新的桂花没有竹子岭老桂花树结的桂花做糕点顺手,貌似找不到灵感,没了灵气。母亲经常跟我说,奶奶是因为失去了竹仙这个老姐心里难过,腌制的桂花做桂花糕笨手笨脚忘记了好多程序,失了口感。隔壁婶婶多次念叨,竹子岭的桂花不仅免费自取,而且品质姣好,抱怨到别人家打桂花要过称按斤论价,花钱的买卖心里不舒服。大家怀念起岭上太,慈祥福星灵光照后人,她的晚辈都有出息了纷纷挤入了城市群,倒是苦了竹子岭上的桂花树和那一片片翠竹,从精心照顾的菜园地到野性出奇的山林,踏足亦是艰辛。

      奶奶走在了那年冬天。那年竹子岭的桂花树诡异地开满枝头,奶奶年龄大了得知消息显得神采奕奕,执意带着几个晚辈沿古道小径开路,去寻找当年打桂花的乐趣和弄点桂花做一回桂花糕。由于翠竹茂密,野草疯长,我们只搞到不多的桂花,还被虫子叮咬,芭毛划破脸蛋,异常狼狈的模样让人忍俊不住自嘲起来。奶奶气喘吁吁,懊恼地坐在桂花树下,仰天长看,忧虑冲冲,嘴里嘀咕:“怕是活不长久了!”我心中迷惑不解,人到了一定年龄,自己的定数心里明白。奶奶死于肝肺衰竭,殁年八十八,只比岭上太小三岁。然而桂花树的命运也被奶奶一语成谶,不幸言中。

      几年前回家听妈妈讲那桂花树仍然顽强地活着,只是深秋闻不到它的花香,鸟儿们在枝头欢快地垒窝造屋。它如一位慈祥的老人,默默地注视着乡村大地以及它的子孙后代。每当我到村口首先望见的是那一片翠竹然后是翠竹后面若隐若现的一抹青绿的老桂花树,我就知道故乡就在眼前,老桂花树还在,然而它的两位老友已经不在了!岭上太、奶奶,几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浮现在脑际,我不禁潸然泪下。

      再到去年回家,听说那三炷香老桂花树经老村长拍照片,渲染成红色道路上被遗忘的古迹古木,经政府相关职能部门确认,作出协调,决定给老桂花树换个好的地方进行拯救。村里得到一笔不菲拨款。村里的干部专门使用挖机挖了一条鸡公路把桂花树连根拔走了。父亲说是大挂车拉走的,满满一车。老村长在它的树坑种上一株新苗。

      老桂花树涅槃重生,开始了它新的家。

      2023年12月于温州

    【审核人:雨祺】

        标题:散文||红色记忆之桂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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