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里并非剪纸之乡。在三百多口人的村里，只有母亲一人会剪花纸。母亲的花纸不是供人欣赏的艺术佳作，而是闺中姑娘做绣鞋的花样。姑娘们将花样贴在鞋帮上，择五颜六色的花线，躲进闺房中绣，钻进人群中绣，绣出百花的争奇斗艳，打扮着那个年代姗姗来迟的春天。
潇潇春雨中，不能下田劳动，母亲坐在房中摇车纺棉。“嗡嗡”的纺车声吟唱着日子的忙碌，棉絮里就抽出棉线的千丝万缕。当线轴上还未结下硕大线穗的时候，忽听有人喊“大婶”。母亲抬头看去，就见姑娘们走进门来。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希望得到母亲的花纸。每当此时母亲总是停下纺车，接过人家递来的纸片，开始了动剪之前的思考。原来母亲剪纸不落俗套，叶与花配，意与境美，全凭设计构思。屋子里静悄悄，爱说爱笑的姑娘屏息静观。就见母亲颦蹙眉头捏起花针，在纸片上描来描去。纸片上留下白描的印迹。“入画不宜浓墨写”，母亲的花针描绘出千种花卉万种芬芳。又见母亲一手握纸一手执剪，剪随纸动，纸随剪移，不大功夫，花纸便在母亲掌中栩栩如生。正是：“东风何故太用力，吹折花叶落掌中”。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剪花纸，彰显出母亲昔年的勤劳与智慧。回忆幼时，我依偎在母亲身旁，看她娴熟的剪技。许多人豋门求花纸，心里充满了疑问：母亲的老师是谁?什么时候学会的剪花纸?开始母亲笑而不答，问的多了，终于说出她心中的秘密：“小时候喜欢花纸，但没有钱买，就自已学习剪，剪的多了，自然熟能生巧了”。我暗叹母亲聪明，不是剪纸世家，没有剪纸文化的熏陶，更没有进过学校的的大门，自己学会的剪花纸。原来母亲自学成才!
不知是哪一天，皱纹悄悄爬满了母亲的脸庞。然而在破旧的土屋里，母亲酷爱剪纸，剪啥象啥，一枝枝一朵朵剪的维妙维肖。她还能剪出各种花鸟鱼虫。一张丢弃的纸片，在母亲手中变废为宝。一张好看的花纸，乡亲们一睹为快。在古老的村庄里，母亲以德为邻，用花纸唤起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既使在困难的时候，母亲的花纸不卖钱，义务送给爱花的人。绣花鞋成了丰厚的嫁衣，带走了母亲的祝福。
花纸，母亲用爱心开出的美丽花朵。花开花落，唯花纸四时不谢。母亲的前半生命运多舛，生的多个子女都夭折了，都扔在野外的塘边喂狗了。在痛苦的日子里，花纸给母亲带来了新生和希望。将花纸贴在窗口上，用它迎春纳福。将花纸贴在墙壁上，有它篷筚生辉。为了我的长大成人，延续我家的烟火，母亲用花纸趋吉避凶。千针纳万针绣，母亲让我穿上了花鞋和戴上了花帽。花鞋上绣的虎鼻虎眼，抵御着瘟疫和灾难的侵入，花帽上缀上的串串铜铃，和着四世同堂的说笑声。花纸伴我长大，带来一生平安。这种风俗延续到文革开始，再也见不到母亲剪花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