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悠时光的流逝中,那玛纳斯湖曾经流动的美丽波光,总是会浮现于我的脑海。
那年,我们新兵连的集训结束后,我们便随大部队来到了硫磺沟这块老部队的驻军之地。在乌鲁木齐西山绵延起伏的屏障之外,我们日夜驻守在戈壁荒原的雪线之上,在这个北国西域严寒的冬天,于苍茫辽阔的天地之间,我也曾领教过西伯利亚袭来的严酷寒潮,感受过北国西域昏天黑地漫天飞舞的风雪。
来年五月,在这西域荒原迟到的春天里,我们各连队的战友们,为了建设军营的工作,每个人都付出了自己的艰辛和努力。终于,我们部队赶在入冬前,如愿以偿地搬进了营房新居。紧接着,10月份那场预期的西伯利亚大寒潮就又来临了;一夜之间,那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大雪,就将整个硫磺沟深深地掩埋在积雪之中。
当然,我们部队过冬的物资是早已储备充足。虽然祖国西域茫茫大雪全封闭了这里的山川大地,可每天依然有去硫磺沟煤矿拉煤络绎不绝的汽车,汽车来来去去在积雪深深的公路上,轻轻碾压出了一道深深壕沟的运输线路。
西域北国冬天的严酷,对于没到过北方的内地人来说,那严寒的惨烈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这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里,我们部队的冬季训练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尽管那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覆盖了军营外所有的山川大漠,我们连队派出的哨兵,还依然要坚守在积雪厚重的哨位上。
营房火炉熊熊地燃烧,圈状的生铁炉盘被炉火烧得通红,火炉上面的水壶“滋滋……”地冒着热气,土砖火墙的双面,不断地为寝室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气。一天的训练时间到了,我们的上士班长一声哨响:“同志们,自然条件越是恶劣,我们越是要为战时抓紧练好兵。”
于是,我们营部通讯班的战士们在班长带领下,穿戴好绵羊皮军大衣、把皮军帽戴好护鼻,全副武装地趟着齐腰深的积雪,缓缓爬上了硫磺沟的后山脊,然后按照训练要求取出了身上的信号旗,在杨班长的指导下,我们一遍遍反复地练习旗语……
然后又把带来训练的步话机,按照操作要领,教会每个战士去实践掌握。我们这群新兵蛋子们在一年的军营生涯中,已经习惯了部队紧张的战斗生活状态,基本上掌握了各种通讯技能,都能圆满完成各种派出的工作任务了。
我们通讯班的训练科目多种多样,我们学习到的东西也越来越丰富。在训练工作之余,我们总爱站立于飘飘洒洒飞雪山峰上,看祖国高远……
远山上白茫茫大雪覆盖的原始林莽,深不可测。望着戈壁荒原上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我心底总是浮现毛主席那首大气磅礴的《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们站在这辽阔的戈壁荒原上,从心底里为祖国辽阔的疆域感到自豪。
当我们训练完当天的军事课目后,就沿着峰峦陡峭蜿蜒起伏的羊肠小道下行,再从深深的山谷中返回驻地,山谷那厚重的积雪中,留下了我们深深的印记,我们前面刚走过不久,回首望时,那一串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就被漫天飘舞的大雪所掩埋……
那天晚上,杨班长通知我:“你准备一下,明天跟随陈副教导员去玛纳斯农场。我营九连要进行一次冬季的野营拉练。”第二天早上我带好通讯器具,背上一支56式半自动步枪就出发了;军营外,一辆地方的解放牌运煤卡车在等着我,我坐进了驾驶室副座。
开车师傅,是一个40岁左右精壮的汉子,他很热情和开朗。陈副教导员没有上车,杨显军班长说:“你先一步跟师傅的车去玛纳斯农场,陈副教导员随后就来。” 汽车出发了,师傅热情地和我攀谈着,并向我询问部队的情况,我们那时正处于文革时期,我深知部队的纪律,当他询问任何关于部队的事情,我都友好地笑一笑,不作回答。
司机姓罗,老家陕西,也是汉族人,在新疆工作有十多年了;他是在新疆农八师属下的一家企业开车,这次去玛纳斯的任务,是给下属单位送车煤;总之,他不问有关部队的事情,我就和他寒暄几句。汽车沿着宽阔的乌伊公路撒野般奔跑着……
新疆地域宽广,乌伊公路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宽阔。看公路上往来奔驰的车辆,都像野马般狂奔,那真是想开多快你就开多快,根本不会有交警来罚你的款;尽管雾沉沉的天空不停息地飘飞着鹅毛大雪,我们的行程却一点也不会受到影响。
我乘坐的拉煤车从“八一钢铁厂”出山后,放眼一望,那真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一马平川戈壁荒漠,雪野深厚的积雪足足有一米多深,宽阔公路上的积雪,在大量车辆的辗压下,依然平整而光滑。
我看到从伊犁方向开往乌鲁木齐的大型原油罐车,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路面太宽阔了,当司机的顺着公路,你敞开油门跑就是了,一点也不用担心车道拥挤的会车。我乘坐的地方拉煤卡车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奔跑后,大约在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就已经进入了玛纳斯市的境内。
我们的车离开乌伊公路后,就驶向了一处无边无际的雪原。罗师傅说:“前面就是美丽的玛纳斯湖了。”果然,在湖畔公路上行驶,从车窗玻璃向外望去,沿途看不到一处村庄或农舍建筑。据开车的罗师傅说:“在新疆开车会产生视觉疲劳。如果一个人开车,长时间没人说话,往往不经意就睡着了。那汽车不停地奔跑,当我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发现汽车还在继续奔驰,虽不担心有对车的危险,但自己却不知道把车开到哪里去了。”
那积雪覆盖的玛纳斯湖泊,早已冻成了厚厚的冰层,但湖面上密密麻麻的芦苇,以及芦花雪白的飞扬,却遮住了我们远眺的视线。罗师傅这时就把汽车停在了湖畔,在“滋嘎……”的刹车声中,突然就惊飞了上百只的一群野鸭子……
罗师傅就说:“解放军同志,请把你的步枪借给我打几只野鸭子!”这就让我为难了,我说:“罗师傅,我不晓得要打野鸭子的事,我可没有带子弹呢!”罗师傅以为我骗他,有些失望地说:“你们陈副教导员亲口说,你带了好多的子弹,随便打就是了!他不会是在骗我吧?”我说:“我真不知情,早知道这样,我就带几包子弹也不算啥大事。”
因为我们营部通讯班每次打靶,子弹就在铺板下面拿。铺板下放了好几箱子弹都没开封,打开的白铁皮子弹盒子里面,每包20发金光灿灿的子弹,都用黄油纸包裹着,再说我们营部的弹药也没有连队管理得那么严格,可我们都很自觉从不乱拿子弹。罗师傅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带了子弹呢?”我也只是道歉说对不起。
望着无边无际辽阔的玛纳斯湖,我从心底感受到了新疆戈壁荒漠的辽阔。看冰湖面上成群结队的野鸭子,现在回想起来,陈副教导员当初善意地欺骗了一下罗师傅,我感觉还是做得对,如果我真的私自带了子弹让罗师傅打野鸭子,可能会对社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老百姓如知道了也许会说:“解放军的子弹是随便用来打野鸭子的吗?”
罗师傅开车把我送到玛纳斯农场的九连连部,黄连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马上派通讯员去炊事班,让炊事班为我们做了一大盆香喷喷的大肉面条。罗师傅吃过面条后,就告别我们为单位上送煤去了。
陈副教导员第二天坐团部的吉普车来到九连。那年,团部派九连驻扎在玛纳斯农场的任务,就是为团部生产玉米和旱稻补充全团的给养和军马粮草。陈副教导员到九连来,是指导九连的冬季野营拉练。
陈副教导员到达九连后,黄连长给炊事班下达命令:“宰杀一头大猪,今晚全连吃红烧肉聚餐。”于是,当晚我们在九连吃上了香喷喷美味的红烧肉。黄连长陪陈副教导员到各排视察,黄连长突然看到有个战士,把手里没吃完的半个白面馒头丢进了污水沟,黄连长马上就翻脸了,直接喊:“通讯员,马上把那个同志叫过来!”当那新战士立正站在连长面前时,黄连长厉声说:“你,马上去把丢掉的馒头捡回来,当着我的面吃下去!”那战士马上跑步去捡馒头,黄连长命令:“通讯员马上通知下去,今晚全连召开各班排的班务会,认真讨论浪费粮食的问题。”
第二天,除了留守人员外,九连的野营拉练就正式开始了。我一步不离地跟随在陈副教导员身后随九连一起拉练。不曾想,在天寒地冻的时刻却出了点小意外,有个叫曾德富的战士,踩破冰层掉进了村子刚关满水的老坝(老坝水是百姓一年四季的饮用水),在战友们的帮助下,很快把曾德富从水里拉了上来,可在这零下二十几度的西域冬季里,掉进水里不马上处理好,不冻坏才怪。
黄连长得到消息后,当时就急了。第一时间派通讯员赶去通知曾德富的排长:“马上联系找家老百姓的热炕,及时采取措施更换衣服、暖和身体,总之不能冻出问题。”黄连长也立马放下手中的工作,马上赶了过去处理。这时候,我看到了九连黄连长关怀战士和爱兵的人性另一面。
半个月后,陈副教导员指导九连野营拉练的工作任务顺利结束了。黄连长联系了一辆要去乌鲁木齐市的车,那是一辆老百姓搬家的车,我和陈副教导员便搭乘这辆车先到乌鲁木齐,然后再转车回硫磺沟驻地。
但这回搭乘的便车,因搬家人家有妇女儿童。我和陈副教导员就只能坐在卡车车厢顶上,在这种风雪交加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可以想象坐在车顶上无遮无拦的滋味;车厢前面车主用衣柜挡住风,我们就坐在搬家的茶几上,汽车在风雪呼啸的乌伊公路上狂奔着,车厢顶上的温度确实太低了,我和陈副教导员都咬牙坚持,那绵羊皮军帽前、护鼻和绵羊皮军大衣的毛领上,被呼出的热气瞬间全冻结成了厚厚的冰碴子。
开车的师傅知道天气太冷,当车走出了几十公里后,看路边有家商店,就赶紧在商店前停了下来,于是我们赶紧下车来,掀开商店门上厚实的棉被门帘(新疆每家商店都有)走了进去,商店正中一只熊熊燃烧的汽油桶火炉,烧得通红的汽油桶正散发着温暖,商店售货员大姐热情地为我们倒上热开水,我们喝了一杯热水后,我们渐渐地缓和了身体,便告别商店售货员大姐再次登上汽车顶,继续冒着严酷的寒冷向着乌鲁木齐进发……
岁月荏苒,光明似箭,几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如今我辈已两鬓如雪,但每当回想起玛纳斯的雪行九连之旅,我仿佛仍然感觉得到在那严酷寒冷的天气里,那漫天疯狂飞舞的大雪,我也仍然感恩那老百姓和军队的鱼水之情。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忘怀,也从没后悔在祖国西域的这段特殊人生经历……
2022.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