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眼睛,起身,离开电脑,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前往阳台。
外孙女在上网课,只有她的老师可以大声喧哗。女儿女婿居家办公,多数时间需要对外交流,通常躲在他们的卧室。我和老伴讨论后勤工作,除非课间休息,得用气声。这一切,是从三月中旬开始的。
除了下楼做核酸检测,按规定足不出户。
在阳台上远眺,眼前全是安安静静肃立的高楼。要看绿色休息眼睛,得低头,看楼下同样安静的绿化带。我在电脑上读书,累了,便在这儿扩胸,扭腰,远眺或者低头。楼下多为绿树。前些日子,春天不知道进了小区便出不去,堂而皇之进来了。最早开的是大朵大朵的红山茶,鲜艳,喜庆。接着盛开的是玉兰花,洁白,单纯。现在,三两株山茶花还稀疏着一些残红,那是被关在小区里的最后一点春色。
右前方,最显眼的是赭色外墙的楼群。主楼上方,“公利医院”四个大字金光闪闪。这是一家三甲医院,又叫海军第二军医大学附属医院。小区西门正对着医院的正门,而医院的后门正对着的是我们常去的巨野路菜场。平时我们去巨野路买菜,穿过公利医院,只要几分钟时间。早在半年前,医院就禁止闲杂人等通行了。从春节前到三月底,排队做核酸检测的人一直摩肩接踵。此刻医院却很安静,里里外外,看不到一个人。
我脸上,左眼下方有一个肿块,有可能是囊肿,也有可能是疮,去年九月就该做手术的,怕进医院,便一直拖着。入冬后,肿块见长,想着对面就是医院,便打算疫情好转后再说。这些天肿块从豌豆大小发展到蚕豆大小,有点疼,好像还发烧。出不了小区,公利医院近在咫尺,却可望而不可即。本来不怎么焦虑,老伴却吓我:你这种有基础病的人,危险哦!
算了,不说肿块。没必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上海静态管理之后,天南海北的朋友都在关心我。他们如果知道我脸上长了肿块,一定会担心,好在他们不知道,只是关心我能不能吃上菜。
说到食物,你不得不佩服我的先见之明。今天中午,我们家餐桌上又有青椒炒肉。你知道青椒是什么时候买的吗?3月23号。也就是说,早在21天前,就在小区封控的前一天,几个特大青椒就屯在我家冰箱里了。我们同时屯下的还有洋葱,土豆,西葫芦,大白菜等不容易坏的蔬菜。今天吃的最后两个青椒只烂了一点点,丝毫不影响味道。这之前我还屯了米面,鸡蛋,食用油,调料和卷纸。那天晚上女儿听到“谣言”,说第二天我们这一片小区要封,晚上11点过,又跑出去买了一大堆菜。女儿说,菜市一条街人山人海,除了米面蔬菜,猪肉,鸡蛋,面包等所有能吃能用的东西全部抢空,海洋生鲜超市的货架上,只剩两小根烂掉的红薯。
第二天凌晨两点,小区果然封了。
3月28号,又有人“造谣”,称上海4月1号开始封城,先浦东,后浦西。上海立即抓人,辟谣。“造谣”者的后续不太清楚,至少不可能变成“吹哨”。我们住浦东,4月1号那天,尽管小区尚未解封,仍然被正式封了。这回不叫封,叫静态管理。我以为4月5号会改成动态管理,今天是13号,却不见解封的动静。相传正式解封要到4月底或5月初。
那么菜呢?放心,足够吃的。先是单兵作战,天天抢,女儿在宁波的朋友还帮着抢;后来是有组织地团购,我们这个才二千多人的小区,雨后春笋般冒出了20多个团长。这是后话。
上海太大,供应很难,所谓难在最后一百米。为什么?据统计,全上海从事批发、零售、餐饮、物流、交通等各类商业和生活服务的人员多达400万,一声令下,他们全都被封起来了,其接替者是并不擅长生活服务、且习惯于服从上级指示的30万政府基层人员。讲一个真实的事例:我女儿的同事小李住在一个万人小区,50块钱只能抢到两根胡萝卜和一颗卷心菜的情况下,外地献爱心的车队来了,十几辆大卡车在小区外一字儿排开,拉的全是菜。然而没有上级指示,居委会不知道该怎么办,里面便没有人敢于出去卸车,外面也没有任何人敢进来。千里迢迢支援上海的司机喝不上水,吃不上饭不说,车上的蔬菜最终全部腐烂。
日子好过的反倒是“不作为”的居委会。我所在的小区,居委会书记累昏了,没人管事,业主们自发地成立临时党支部,每栋楼由一名党员担任楼长,接着又产生了各种团长。各家各户通过团购,基本上能够满足不同的需求。核酸检测也是一样,从乱哄哄的长队到按楼栋通知下楼,就因为有了楼长和本楼的志愿者参与。自救,使整个小区井然有序。
关于上海,负面消息很多,但是这个城市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慢慢缓过来了。
真正令人揪心的是已经倒闭和即将倒闭的企业。
那些开小餐馆的,开出租车的,卖猪肉鸡蛋蔬菜的,那些为上海提供生活服务的400万最底层的劳动者,他们,缓得过来吗?
东方卫视原计划今天播出一台晚会,邀集各路明星大腕为上海加油,被务实的上海人骂停了。
空喊上海加油,没用。
4月13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