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把春天长出的头茬韭菜叫红根韭菜,那可是庄稼人最盼望最喜欢吃的韭菜呢。沉睡了漫漫长冬的韭菜在春风里醒来,大口大口地喝着春雨,在阳光下舒展绿色的身姿,仿佛把土地的营养都装在了韭菜的茎叶里,只等着走进烟火包成饺子,让庄稼人好好地品品自己沉郁的味道。
没分地那会儿,每个生产队的菜园都会开垦好大一片韭菜地畦,韭菜籽种下了就不用管了,它和麦苗一样可以过冬。刚种下的韭菜生长出来是不可以立马割了吃的,用乡亲们的话说得长够一百天了才可以动镰,那口气就像说百天的婴儿,水润润也软绵绵的,听的人自然是尊重韭菜生长的习性,这样够天数的韭菜越割越生长。
后来自家分了菜地,还是年年种韭菜,如果不换地畦,韭菜地不用动,有时也不知什么原因韭菜太稀疏了才移栽些或重新撒韭菜籽,那时浇地也不方便,割回家的韭菜总有枯叶儿,每次都要择干净了才吃,不像现在从早市上买来的韭菜,不用择直接洗,缺少了择的环节感觉韭菜也没有了旧时的丰富了。
记忆里最声势浩大的择韭菜是过六月庙那天,不能提前择与洗,怕韭菜沾水不新鲜了,就选定过庙那天上午择,一般等三姨来了就把韭菜抱到过道的饭桌上,几个人围坐着择,一根一根剥下尘泥与烂叶来,满手都是韭菜味,满院子都是韭菜味。那时的韭菜也便宜,记得一年过庙乡亲们都去邻村买韭菜,一斤才二分钱。
韭菜也有“花期”,它的花期是春天,在春天韭菜是宝,到了夏天乡亲们就叫它“烂韭菜”了。大约就是因为一茬茬韭菜越来越没有了开春时的味道,而偏偏有西葫芦之类的蔬菜可代替它做馅儿了。韭菜越不割就越显老,只好百无聊赖地开了花,把菜园早早装扮成了秋天的样子。
自家种的韭菜没有住过大棚,舍不得早割,能开镰的时候天就暖了。我们周末一回家,母亲就拿了韭镰去割韭菜,装进筐里或用围腰抱回来。韭菜味比母亲先进门,我们定是放下书本和母亲一起择韭菜。边择韭菜,母亲会数落我们择得太狠了把好叶子都撇下来了,或者说择得太轻了黄叶都没有择掉,同时也来个自我批评,说自己割得太狠了,好几根韭菜都割到了根部,要么说着急割把韭菜割得太轻了,有半垅韭菜还露在地皮外,说等我们上学走了再去掩一层土。
吃头茬韭菜的时候用的是过年磨的白面,那真是上好的白面配上好的韭菜,天气好心情也好,我们和母亲用心地包韭子,母亲说有我们帮忙吃顿韭子容易多了,不像她一个人包饺子就像盖楼,张罗半天也吃不到嘴里。
韭菜择了,洗了,晾干巴了才切得细细的,母亲早早和好了面醒着,炝了腌肉,剁了姜,不放别的调料。把切碎的韭菜和姜与碎腌肉搅拌在一起就算是馅儿了。最难忘包饺子的时候,趁母亲不注意赶紧偷偷尝一口,韭菜味儿真是好闻。
沾着韭菜的饺子皮儿是母亲数落我们的借口,母亲说韭菜饺子最难包了,沾了韭菜外观难看,包不紧了煮着破皮儿,自家吃没事,若有亲戚来就尴尬了。吃了韭菜饺子是必喝绿莹莹的饺子汤的,有一次母亲不舒服,我们问她想吃点什么,母亲说只想喝一碗韭菜饺子汤。
每次包韭菜饺子都包很多,剩下的都放到高粱篓里,用毡布盖住,放到平盖柜上,下顿煮锅粥馏馏饺子就成。最喜欢搬腾韭菜饺子了,撩起毡布来捏一个吃,饺子皮是麦色的,透着绿绿的馅儿,在阳光里吃,在暖风里吃,站着吃,蹲着吃,边看花边吃,边串门边吃,一个饺子真是把味道与视觉所需要的美都满足了。
上班以后,单位院里有一畦韭菜,算是最早的春色了,师傅好好看管着,韭菜长高了才肯割了包饺子,通常是傍晚包,两三个人值班,一起动手择、洗、包,师傅也舍不得放油,也没肉,除了韭菜就切点姜末,那真是原汁原味的韭菜饺子。
单位外面不远有一个菜园,我去买过韭菜,一看人家的韭菜长得好就买了好多,给秋花大娘送去一捆,大娘也开开心心地包饺子,大娘把韭菜饺子叫成“韭菜包包儿”,叫出了韭菜的矫情。
韭菜是古老的蔬菜了吧,在故乡的传统习俗里是茴香不可取代的,茴香虽然也好吃,但在大场合里韭采是一定要上席面的,就拿故乡的六月庙来说,晚上那顿饭全村统一包的都是韭菜饺子,炊烟里都是韭菜的味道。
婆婆是很珍惜韭菜的,有一年我买了韭菜,眼看不新鲜了她舍不得扔,她很固执地要吃,理由很简单:钱买的东西不能扔。爱人最喜欢吃韭菜饺子,是怎么吃也吃不腻的那种喜欢。在婆家住的那几年春天,常常是一进家门就闻见了韭菜饺子味,是婆婆提早包好了,专等我们回来了再煮。
这个春天,爱人一次次带韭菜回家,每次都强调是头茬韭菜,包过好几次饺子。怎么说呢,感觉再不如过去的韭菜饺子好吃了,尽管是腌肉的,放的油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