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小镇巴中甘泉,甘泉由何而来,没有历史可追溯,无法考证。只知道,一条不长的独街,街的另一头有一口古井,名叫“龙王井”,井水清澈、甘甜。
相传,古井已有三四百年历史。这里属丘陵山区,地势高,没有大型湖泊水库,亦无河流流经,常年缺水。道家真人朱道清,受龙王点化,便施法劈井,造福于民。人们为感谢龙王恩泽,故称龙王井。
古井井口呈圆形,深约五、六米;井沿石头表面,湿润、光滑;井口四周石板,横躺地面,石板的边棱已被岁月磨平,几处绒绒青苔,依旧翠绿;奇异的古井内壁呈八卦形,乃条石交叉垒砌,形成交叉台阶梯步,方便下井取水。
古井不像河流、湖泊那样宽阔的水面、张扬的个性,它更像一位伟大的母亲,默默地守望在这里,用清甜的井水滋养着这里的一辈又一辈人们。古话“共饮一井水,同是一家人”流传至今,世代的乡邻也保持着淳朴的乡情和良好的民风。
古井绿树掩映,背靠大山。大山林木葱郁,古木参天。高耸的松树俊秀、挺拔,一棵棵粗壮的柏树,需要成人合围,树上悬挂的古树保护牌,记载了古树的岁月。山顶有一寺庙,寺庙道佛两教合一,遒劲有力“甘露寺”牌匾悬挂大门上方,门口台阶两边立着几块石碑,石碑有斑驳风化痕迹。据碑文记载,寺庙始建于明末清初。遥想当年,这里香火不断,而寺庙僧道取水必是山下古井。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场镇还没有自来水,这口古井是场镇和附近村子的饮用水,井水充盈,不曾干涸。
我的记忆里,春耕农忙时节,父亲晨起忙碌第一件事就是挑水。天色未亮,后山甘露寺的钟声敲响,钟声迟缓,厚重悠远。睡梦中的我,听到父亲起床后的习惯性咳嗽声,草垛房的公鸡见父亲起了床,又“喔、喔……”一声长鸣。当我被母亲叫醒时,晨色微亮,远处传来斑鸠“咕咕”的叫声。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灶房,灶台上的煤油灯灯光一闪一闪的,四周的土墙墙壁有些灰暗,铁锅里的猪食冒着热气,灶孔里火红的柴火映照着母亲的脸庞。不一会儿,见父亲挑水回来,油黑发亮的扁担压在父亲厚实的肩上。父亲慢慢弯下腰,平稳慢慢放下两只铁水桶。昨天水缸快空,现在水缸已满。崎岖不平的小路,父亲挑水要来回好几趟。父亲放下扁担后,又匆忙牵着牛向田间走去。
夏季,天空明亮,白云飘逸。古井不远处知了声此起彼伏,奏响夏日的乐章;井旁的古柏阴翳葱绿,硕大的树冠遮挡了半边天空;五六根打水的斑竹竿立在树下,竹竿不粗不细,竹竿的头部开有小孔,打水时就把铁水桶的绳子系在竹竿上。这个季节,农事闲暇,树荫下,空气湿润清新,沁人心脾。母亲正在和同来挑水的女人们拉着家常。村东堂兄弟家的黑狗似乎凑着热闹,趴在地上竖起耳朵,散落的光斑洒在黑狗身上。打水时,母亲站在井沿,弯着腰,把系在竹竿头部的水桶放入井中,“咚”的一声,井水泛起波圈,母亲熟练地左右挥动竹竿,当水桶斜侧时,母亲一用力,水桶下沉并装满水。
母亲挑水回家,刚放下水桶,满桶的水还没来得及倒入水缸,我迅速从母亲身后跑来,迫不及待弯下腰,把头埋向水桶里,大口大口“咕噜咕噜”地直接喝起来,瞬间,全身清爽。母亲欣然地看着我喝水,没有责备我直接用嘴喝,她一定是知道我口渴了,叫着我的小名道:“志……你莫急,灶台上有水瓢。”我喝完水后,起身应声道:“妈,我知道了。”一眨眼,我早已溜走。后来我慢慢长大,才明白母亲的话,口渴喝水不要急,还要注意清洁卫生。
乡村腊月,年味渐浓,灶房炊烟袅袅,母亲总是那么忙。瓦坛里散发出醉人的醪糟香,母亲等待着发酵的时间,我也盼望着过年才能吃到的醪糟荷包蛋。母亲还会做魔芋、碱水馍、豆腐等,灶房铁锅热气腾腾。我站在灶台锅边,望着洁白的豆浆在锅里翻腾,浓浓的豆香弥漫着整个屋子。邻居们总是夸赞母亲的手艺好,母亲谦虚地说,不是她的手艺好,是井水好。
长大后,我在城市的这头,古井在故乡的那头。为了追求所谓向往的生活,我离开了曾经贫瘠的故土,而古井却从未离开,数百年来一直就在那里。或许是后山甘露寺的梵语禅音,让古井心静寂然,坐如磐石,福佑滋养。寒来暑往,古井目睹了新时代的变迁,农村生活日新月异,土墙房变成新楼房,村民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场镇和附近村民大多安装了自来水,不再挑水。
古井依旧,我心依旧,古井水已融入我的血液。在我的人生中,古井水伴我一生,我也懂得了感恩,学会了坚韧和勤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