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地处粤西丘陵地带,既无巍巍高山,也无汹涌大河,最显风光的便是村头的九棵古榕树了。它们年长日久,形成了覆盖几亩地宽的榕林。有人说古榕是风景的自然物,有人说榕树是风水的点缀物。我却以为,故乡的榕树林是故乡的标志物,就像一个国家的国徽,具有无尚的尊严。我对榕树,就如孩子对母亲,有一种思哺般的殷殷之情。
我们村,村子大,人口多,但谁也说不清这九棵古榕的历史。至于现状,谁也看得见:够壮美,够气派。母榕高达二十多米,子榕争着向上。绿叶婆娑,遮天蔽日。那黑而长的气根,一把一把的直垂下来,像老者的长髯,像少妇的长发,甚至像黑色的瀑布。儿时,我常爱和小伙伴们到榕树头捉迷藏。我爬树,钻枝,甚至敢于抓住榕须,从这头荡到那头,就像荡千秋。记得有一回,我荡着荡着失手摔了下来,摔伤了左手小臂,红肿疼痛。母亲边哭边采来榕树叶、榕树须、榕树皮,捣烂和上白酒,给我敷伤。母亲那枯瘦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尖说:“你以后再这样调皮,我便将你扔到榕树肚子里去。你是大榕树生的,它才是你的娘。”母亲的话,我多年来不忘却,至今仍在回味。是啊!故乡古榕不也是哺育我成长的母亲么?
我在她的庇荫下,享受童年的乐趣。榕树上是小鸟的天堂,大至白鹤,小至燕雀都有,我爱听鸟歌,爱摸鸟蛋,但我绝不伤害小鸟。人家说榕树有果无花,我不信。我将那乳白、淡黄或淡红的小指头般粗细的果实掰开来,细细的察看,我知道那丝丝点点便是花,花藏在果形的花序托内。世上无花哪有果?我自幼至今都坚持这个“真理”。
在我的创作生涯中,我把榕树作为故乡的象征。我爱家乡,爱古榕。我有好几篇小说写到故乡榕。每一回,当我将榕树的形象描绘时,我的手就像抚摸着母亲苍苍的白发。我为它哭过,笑过。曾记得搞“文革”那阵,有人要在榕树上乱刻大字想“不朽”。剐榕树便是剐乡亲们的心头肉啊!于是大家扛起锄头、扁担什么的,把要用刀刻剐榕树的家伙赶跑。于是我又悟出点道理:人心不可欺,尊严不可欺,生命之树常青常绿。
故乡榕,久历沧桑,如今更是容光焕发。人们常在树下擂鼓舞狮,或唱或跳,欢庆喜事。近些年来,我二哥在榕树旁办了一间榨油厂,榨的是食用花生油,香喷喷,黄澄澄,远销各地,深受好评。我大侄儿在榕树头办了间小小的百货店,农药、农具,日用物品,什么都经营,既方便了群众,也发了点财。一条新开的公路,从榕树下经过,汽笛声将老榕唤得更为清醒。乡亲们从这里乘车,可往全国各地。榕树林成了村民们真正的活动中心了。故园和全国城乡紧紧维系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