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浸润式地侵袭而来。真是“晚来骤雨山头过,栀子花开满院香”。每每见到栀子花,总能打开我记忆的闸门,让我想起许多往事。
儿时的村庄,只有一户人家有棵栀子花,生长在大门前方的小河塘边。每当栀子开花时,满树洁白,花香四溢,全村共享。女孩和那些妇人路过,眼睛总是瞟着那心仪的栀子花,变着法子与主家套近乎,把得到花当作最好的奖赏。也有人伺机偷偷地掐上一朵就跑。
栀子花开的季节,最是农忙时。村上的劳力都忙着生产队插秧,连我们半大的少年放学回家后也要赤着脚卷起裤腿,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水田插秧。有的接着在家人的后面栽,有的重新拉根秧绳另起一趟与他人并排栽,反正到了晚上,生产队按照插秧的趟数记工分。尽管插秧的人们累得腰酸背痛,湿漉漉的水田里不时飘来阵阵香味。
“新娘子,明天早上送一朵栀子花给我啊!”
“我也要。”
“你要什么呀?晚上找你男人要。”
“哈哈哈”……
我直腰换秧把时,发现有些妇女头上戴的栀子花枯黄了,仍然舍不得扔掉,余香飘溢,弥漫在潮湿的水田上方,给劳累的村人带来芬芳的希望。
那年我在镇中心小学做教师,遇见了一位如栀子花香的外乡老师。一天傍晚,村上的姜叔叔急忙跑来问我:“陈老师,我家爱萍还没有回家,是不是被老师关在学校啦?”我说:“现在正忙着插秧,老师不会留学生补课的。你别急,先在村上找找,我去学校看看。”
我到学校转了一圈,教室、办公室都是黑灯瞎火,没有找到一年级学生姜爱萍,然后到教师宿舍问了那几位住校的老师,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我暗忖,也许她回家迷路了,万一有人把她送回学校,需要有人接应。我便决定在学校大门口等等再走。
镇上的街灯亮了,晚风吹着口哨掠过树枝去了远方,学校周围人家的星星灯火平安无事地护照着一家人做这做那。大约在晚上八点,一辆自行车滴铃铃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临近一看,骑车的是一位衣着整洁的中年妇女,从后座上跳下来的正是姜爱萍同学,她那头上佩戴的栀子花在夜幕中特别白,白得透明,宛如一道白色的光亮,温馨地润泽着心灵的纯净。我喜出望外,连忙向送她回来的人道谢。简短地交流,知道她是湟里埔村小学的老师。
她在暮色中看到姜爱萍背着书包在门前大路上慌张地来回走动。她以为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走上去一询问,方才晓得她是水北中心小学的学生。她安慰迷路的姜爱萍,带她到家里吃了晚饭,帮她梳了头,扎了小辫子,从水盆里拿起一朵刚刚绽放的栀子花,用发夹夹在她的小辫子根部。
那个年代,通讯闭塞,无法联系,埔村老师只能根据姜爱萍所说的学校,把她送到学校再想办法联系家长。
我谢过埔村的老师,赶快带姜爱萍回家。路过水北街东头的三岔路口,我告诉姜爱萍,中间这条路才是通向我们水东村的路,其他两条路,向东是湟里路,向北是后疁路,嘱咐她“不能再走错啦!”
事后,我请在武进湟里中心小学做教师的岳父介绍了埔村那位女教师的一些情况,写了一篇《枙子花香情更浓》的报道寄给了武进县人民广播站,获得了3毛钱稿费。
我在水北中心小学不仅亲历了枙子花佩迷路童,还遇见了栀子花驱虱子头。20多年前,我在小学做校长。午饭以后,我在巡视校园时,远远看到教一年级的小周老师正在教室的走廊上给一位女学生洗头。走近看到栏杆挡墙上除了红色的热水瓶、蓝色的面盆,还有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小周老师告诉我,这个女孩是个留守儿童,头上不仅有股怪味,还有虱子。她听奶奶说,栀子花能够除味,还能驱虱子。哦,还未成家的小周老师有心了,不也是一朵洁白无瑕的栀子花吗?这使我联想到村上那些妇女为什么喜欢戴栀子花,不光光是装饰,可能也有小周老师说的缘故吧。
栀子花,一种常见而普通的花,无论生在何处,都能优雅自如地尽情开放,虽有几份羞涩,却把无瑕白玉般的花朵大方地馈赠给每个喜欢她的人。难怪唐代诗圣杜甫由衷地称赞:“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与道气伤和。”再看院子里的栀子花,在晨阳的光照下显得更加讨人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