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离开家乡双港乡村,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家乡的山,家乡的人,家乡的事,都成了天边若隐若现的云,唯独家门前的那条大沙河一直在我心间潺潺流淌,它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清澈见底、鸭鹅嬉戏的一幕幕场景,烙印着我灿若繁星的童年记忆。大沙河藏着家乡的岁月,藏着家乡的质朴,藏着亲人的故事,更藏着我人生初旅的美好时光。
常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我家“近水楼台”得月又得水。门前有条大沙河,我家就在岸上住。小时候,常常以此为荣,我们姐弟省去了挑水的时间和辛劳,觉得父亲非常有眼光,能选择到这么好的地方建房傍水而居。到后来,村子里其他人家还在河里挑水吃时,我们却率先用上了“自来”水。那是父亲请人在河滩打了口井,然后在家里面院子里又建了个水泥水塔,再买来水管、水泵把河水抽进水塔,他在水塔靠厨房那方下端的位置再接上水龙头,就这样,我们家彻底告别了“吃水靠挑”的日子。
记忆里永远有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河流,从两岸一排排粗壮的柳树间穿过。雨季来临,仿佛是上游开了闸,浩浩汤汤的河水翻滚而来,推着成片的树杈和枯烂的秸秆,晃悠悠地从岁月里流过,发出汩汩的声响。春天河岸上遍是五颜六色的野花竞相绽放。我的家,就在那一片随风摇曳的野花丛中静静矗立,河畔的金柳,像夕阳中的新娘。儿时夏天,我和小伙伴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河里游泳、打水仗;隆冬时节,在结冰的河面上无所顾忌地溜冰、堆雪人。
枯水期到大沙河里逮鱼,无疑是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别人捉鱼借助鸡罩虾网之类的工具,而我只是徒手捉鱼。大概父母亲认为我们家女孩子多,怕危险,从来不置备这类物品,可这也难不倒我,别的女孩子在岸上作壁上观,我和一群小子选择在大沙河相对较浅水域,用泥巴筑堰,然后将里面的水用脸盆刮个差不多,这样就可以在里面浑水摸鱼。也许是那时候年龄小,捉的鱼大多是不太大的鲫鱼,偶尔也会抓到一些泥鳅、黄鳝和黑鱼。河底经常会有被人丢弃的玻璃渣子,对于光脚下河捉鱼的我来说,时常被扎得鲜血淋漓,不过这点小痛我毫不在乎,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但母亲总会数落我:“你看看你,像个泥猴子,哪有一点点女孩子的样子!”可母亲说归说,却一点不耽误她手里杀鱼的活儿,她只用一些简单的佐料,活物下锅,河水煮河鱼,全家人一起享受美美的鱼鲜,我们每个人都能吃上好几碗饭。
除了捉鱼摸虾,去大沙河的对岸捡鸡鸭鹅蛋,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那时候每家每户都喜欢养鸡鸭鹅,有的鸡鸭不在家里生蛋,偏偏喜欢跑到外面下蛋。对岸的草丛里、芦苇荡里,少有人至,它们就喜欢在安静而舒适的草垫子窝生下蛋,只要不被人发现就会连续生一窝,一旦被发现,就会换个地方再生。我是一次在河边玩耍时无意中发现的。自此,我每天都希望有意外的惊喜,放学回家书包一丢,那怕走上三四里地,运气好时,不只是鸡蛋鸭蛋,最多时足足捡了好几枚鹅蛋,回家兴奋神秘的告诉大人,母亲晚上还会炒上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童年记忆总是那么深刻,河岸边捡蛋快乐了好多年。
炎热夏季,从田间劳作回家的人,一路小跑到河边,用手捧起水,咕噜咕噜下肚,那种爽劲儿无以言表;整天疯玩的孩子们,渴了直接跪在河沿上,把撅着的小嘴全部埋进水里,一口气喝个痛快才起来。从来没有听说过饮生水喝坏肚子的事。而夏天的清晨,乡野葱郁,蝉鸣蛙叫,我常常会被在河边忙碌的大人们吵醒。他们提水的提水,洗菜的洗菜,洗衣的洗衣,男男女女,络绎不绝,打个招呼,说个笑话,唠个家常,热闹得就像菜市场。棒槌声、说笑声、逗趣声,不绝于耳。傍晚时分,余晖照耀在水面上,河埂上聚集着一群喜欢说笑的家庭主妇,她们一边手摇蒲扇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时光过得很慢,笑声传得很远。老人们摆起了龙门阵,中年人在一旁抽烟,我们小孩子在一旁戏耍,河岸成了欢乐的海洋,让平常的生活有了诗意。河水的甘甜,浇灌出乡村人的善良、质朴、纯真。
可如今的大沙河,水面上看不见“红掌拔清波”的鹅鸭,河岸两边也是枯草丛生,河水也不如当年那般清澈见底,鱼虾可见,甚至河床也高出了很多。但好在政府开始大力开展环境治理,要还大沙河一个最初的模样。相信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美丽生态画卷中,大沙河定会继续奔跑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依旧泽润着她的儿女。
时光慢悠,河水长流,岁月静美。大沙河是家乡的灵魂,河水也是家乡的源泉。我想,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只要记住了那条河,就记住了生命的来处。
童年已逝,我亦走远,可大沙河是流进了我生命的河,她就如同永远爱着我的亲人,一生一世,陪伴我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