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降大雪,我站在窗前,看着雪花洋洋洒洒飘落在楼宇之间,洁白而又纯净,心底不由得生出无限的美好来。平日里忙忙碌碌,心身禁锢在这一方小天地之中还未曾觉得,在这雪花飘飘的日子,仿佛世界因此而敞亮了起来。此刻若一个人立于旷野,放开胸怀,和着飘雪的韵律徜徉在这洁白的世界里那该是何等的惬意呢。于是,我拿起相机,北上皇甫,一个人开始登山。雪花一阵阵卷来,在眼前肆意挥洒,白茫茫一片。树枝裹满白雪,条条低垂,沟沟坎坎高高低低,一片洁白,银色的光线与天际线弥合在一起,天地一色,好不壮观。
说是观雪,其实目之所及不及数百米,周围银装素裹,除开漫天的雪花在眼前飘飞之外,所有一切都是静止的。在洁白的氛围中,惟有自己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回环在旷野之中。平常,皇甫山是各种鸟雀的乐园,此刻它们踪迹全无。偶尔,刷啦啦几声,也是树枝撑不住越积越多的积雪,掉在地上的声音。静,一种让人有些心悸的那种静谧。
我调整好相机,准备拍几张事先就构思好的皇甫雪景。怎奈光线昏暗,无论怎么调整都没办法拍出满意的照片,颇为沮丧。百无聊赖,将拍出的几张照片发给远在江南的朋友,他们竟连呼漂亮,我不禁哑然失笑:这样糟糕的光线,这样糟糕的照片,师傅他们是不屑一顾的。在我是鸡肋,在他们却觉得漂亮。远在江南的他们从未见到过雪,只因新奇,平时那种严苛得不容一丝渣滓的眼光竟出奇地宽厚。如此想想,又不觉脸红:他们哪里是说照片漂亮,分明是说雪景,而我还自以为是地自我陶醉呢!此后,相继接到他们的随手拍,也让我惊掉了下巴:江南此刻竟是绿意盎然,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一南一北的差别真是太大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早先读白居易的《忆江南》,“春来”二字总是一带而过,觉得江南的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而此刻却特别在意这二字了。同样的时刻,北方寒风刺骨,皑皑白雪,江南则暖风氤氲,绿肥红瘦。站在仍然张开怀抱尽情挥洒雪花的旷野上,脑海里装满了江南如诗如画的盛景。
最早对江南有些感性认识还是二十三年前的事。那年,因为所教科目高考成绩突出,作为奖励,教育局组织我们去往华东五市旅游。正值八月,坐在蒸笼一样的火车里,煞是难熬。一过郑州,同事们就迫不及待地在窗前张望,一点点地比较着眼前的景致与家乡的不同来。一个去过华东的同事颇为不屑地告诉我们,还早,好好睡觉,天亮之后就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眼前的景象果然一改。车窗前飞过的植物中好些是我们宝贝一般供在花盆里养着,一不小心就犯公主病,闹得人手忙脚乱、小心翼翼,生怕半路夭折的东西,此刻却俯拾皆是,长得半人高,开出让人羡煞的红的粉的花朵儿来。稻田、鱼塘、水牛一应只在画册里见过的物事一一呈现在眼前,爬在窗前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掉一草一物,也更是对要去的地方无限地向往起来。
坐十七个小时的火车,本该是人困马乏,可一下火车,便马不停蹄冒着烈日,背着大包小包,如难民般走在南京的长街上,引来无数人好奇的眼光。导游是一位姑娘,很是热情。简单安置后,便开始了长跑般的旅游。一路走来,夫子庙、莫愁湖、栖霞山,湖如处子,山如长蛇,豪华而又沧桑;鼋头渚的山水园林,拙政园、留园的巧夺天工,山水人文交相辉映;杭州,珠帘玉带,烟柳画廊,灵隐寺、六和塔、飞来峰、三潭印月、花港观鱼,一个西湖三面环山,一面濒城,两堤卧波,三岛浮水,真个叫人赏心悦目,惊如天外。二十多年过去,但至今如刻在脑中,一点一滴都印象深刻。
西北人对于地域的划分没有那么严苛,印象中秦岭以南便是江南,所以好长一段时间,我也将那些葱茏如春,柔媚似水的所在都认为是江南了。记得一二年深秋,我们一行应邀去自贡考察旅游业,一出秦岭,气候大变,原先所着衣装太厚,一路脱去,到得自贡已是只剩衬衫。景况也一路变得葱葱茏茏,走过恐龙博物馆、自流井、尖山景区、仙市古镇、五彩荷园,釜溪河畔,碧波荡漾;四街、四栈、五庙三码头、一鲤三牌坊、九碑、十土地,古色古香;尖山湖索桥横空,凌空飞渡,水天一色,拾级而上,层林叠翠,树荫蔽日;身处其中,大有寄情山水,息尘忘忧的情怀。几个没有到过南方的伙伴不胜唏嘘,而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江南,也不是南方的盛景,只有真正游历过江南,才能体味到她的温润如玉、光彩如锦、绵长似水的不同来。
江南的美在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江南的水柔若无骨,在柔柔的风里,轻轻地皴成淡淡的波,西湖、太湖,烟波浩渺,池塘小溪,澄澈潋滟,岸边风物倒影水中,相映成趣。若如周庄、乌镇、西塘之类,夹水而居,碧水潺潺间,一叶孤舟,蓑衣斗笠,水墨淡彩,在一方波光潋滟中恰如随机的写意。江南人爱水,若北方人之爱山,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独居小院,引一股小溪从门前流过,在灵动中享受沉静。江南多雨,水与江南的人一体共生,所以从未觉得水之特别,只有北方人才能深切地体味这种雅淡与适意。
江南石奇。南京雨花石,冠名花者,在于它是花形的石,也是石质的花。花而冠雨,又蕴含诗意,它石质细腻,颜色艳丽,晶莹剔透,温润柔滑。一颗美丽的雨花石兼带文韵、神韵与意韵,往往呈现出不同的山水、人物、鸟兽、树木形态,引人产生无限遐思。太湖石则玲珑剔透,曲折圆润,层峦叠嶂,形奇、色艳、纹美,瘦、皱、漏、透。或灵秀飘逸,或浑穆古朴,置之园林曲径,于秀色中现沧桑,于规整中现意趣。
江南的山俊。江南多丘陵,山形低矮,往往山水相依,“苍藤翠木江南山,激激流水两山间”,山水缠绵,水成就了山的伟岸,山成就了水的柔美。往往山缠玉带,飞瀑高挂,溪流淙淙,如歌如泣;冠带云雾,“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与北方的山的险峻、伟岸、挺拔的硬汉形象不同,江南的山恰如饱含文弱书生般气质的秀才,在葱葱郁郁中吟咏着诗意的篇章。
江南的景是没有棱角的青玉般精致。五里不同调,十里不同景,甜甜腻腻而又恬淡文静,如国画的高手将山水村落错落搭配,而后将一片片绿植点缀其间。若说北方的山水如岁月般苍凉厚重,那江南的山水就如流云般的飘逸洒脱了。走在南方的山川河流,少了那种不羁和张扬,更多的是那种静谧和柔顺。
屈指算来,到过江南的次数并不多,但江南留给我的大抵都是美好的如羊脂白玉般柔美的印象,也许那一点点渣滓都被自动过滤掉了吧。
从来没有见过江南冬天的样子,也无法想象披上冬雪的银装的江南又会是怎样的婀娜多姿。此刻在西北的旷野,我脑补着江南的冬景,如一位画家,心里想的是七彩缤纷的颜色,笔头饱蘸的却是皑皑白雪,画出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于2022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