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开始的时候,天还黑着,窗帘缝隙漏进来外面工地的灯光只是灯光,看不见黎明的颜色。
我的铃声是六点一刻,我总是在铃响之前就醒了,然后等那铃声。有时醒得太早,等不及那铃声,心上就着急,打开手机,可能是三四点,也可能更早,那这一夜就睡不踏实了,一小时一醒,睡着时也是兵荒马乱,不是荒野里跑,就是学校里上课,甚至去考试,一场又一场的乱梦,搅扰得人疲累不已。
六点一刻,铃响,起床,然后吆喝儿子起床。这是个大工程,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基本解决不了问题,开始时候是个娴静温柔的妈妈,轻声细语,很快就成了没有耐心的妈妈,急急吼吼,最后变成母夜叉妈妈,骂骂咧咧。儿子呢,刚开始一动不动,接下来哼哼哼,最后撅嘴恼脸地起床。多数时候,小家伙都是铃声一响,主动起床,皆大欢喜。
我下床后要提前开电脑,他的和我的,电脑老了,开机和进入程序都慢,得提前。儿子要叠被发照片,锻炼发照片,然后洗漱,坐到电脑前上早读。
我去厨房做饭。多数时候是面,各种面,西红柿鸡蛋面、炸酱面、牛肉面、羊肉裹面、清汤面,面里要有鸡蛋,要有菜,保证营养。也做蛋窝,还做葫芦饼,胡萝卜丝饼。早吃饱,这事不能应付,要用心思。
早饭结束,收拾干净厨房,一天的日子就车轮滚滚地来了。
孩子的网课一节接着一节,我渐渐能听得出他们所有老师的声音,甚至摸清了他们的一点点性格。英语老师特别负责,早读分时段布任务,又是背诵又是做题又是验收,还要打卡填表提交家校本,这时候基本不用管孩子,他忙得顾不上开小差。语文老师讲课的语速和英语老师一样快,机关枪一样,稍不注意就跟不上了,不时提醒孩子们记笔记,检查背课文,验收知识点,很温柔的老师有时候会忽然发脾气,声音飙高,语声尖利,毫不客气地批评某个孩子,那肯定是对方没有听课,或者久不应答。政治老师以严格出名,儿子表示,上政治课是没有摸鱼的机会的,你看,屏幕这边在背诵,那边的老师毫不松懈,经常点名那些不好好背的,题型做小动作的,还要检查,要是被逮住决不姑息,我曾经因为儿子没有背会接到过她的电话,也曾经受命督促孩子背会然后私发视频给老师。接电话时,心惊胆战,怕孩子犯事违纪,接了电话后,就撒一些气给孩子,骂他不好好学习,气他不懂得老师的辛苦,心里也欢喜孩子遇到这样负责的老师。班主任李老师讲物理,说话温和,不紧不慢,他是最辛苦的那个,不仅出现在物理课堂,英语语文早读他在,数学课他在,历史地理课他还在,甚至信息课美术音乐课他还在,从早读到晚自习,都能看见他,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提醒那些没有好好听课的孩子们。我笑称,你们老师化身蜘蛛,一天到晚在网上,默默地看着你们这些小昆虫,乖乖飞着还就罢了,要是上赶着往他的网上撞,就小心点。
不是学生,不是老师,是理解不了网课的辛苦的。三年疫情,网课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隔着屏幕的师生,隔着最远的距离,是不是能建立一种和谐的关系,直接关系着孩子的学业。赶紧结束吧,这样的日子,让生活如常,让孩子们回到校园,坐在教室里,看着老师的脸,听着老师的声音,让老师们站上三尺讲台,手拿三寸粉笔,去讲授,去书写,拿粉笔头丢那个打瞌睡的孩子,用眼神提醒那些不听课的学生。
我也上课,有时候有早读,有时候有自习,还有集体备课,还有批改作业。一方面,这些活干得轻车熟路,另一方面,却又力不从心。发现自己和电脑一样,老了。如果有课或者自习,总要提前半小时在电脑前坐等,看看课有没有备好,看看电脑是不是连着网,看看课件能不能正常打开,然后提前好几分钟开会议。我怀疑在这时候自己有焦虑症,看到有的同事准时开会议上课,我其实有些羡慕,可自己总是做不到。
我的主要阵地在厨房。一日三餐在厨房,上课备课在厨房,做操锻炼也在厨房,给孩子们准备零食水果当然也离不开厨房。我看看自己邋遢的衣着,哪里像老师,更适合做一个厨娘,实际上我也是乐此不疲的。
午饭要十二点开,那我可能十一点甚至更早就开始准备工作了,吃过饭收拾利索就是一点。晚饭要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吃,我四点半到五点半肯定得围着灶台转。就像人们理解教师工作就是两节课一样,人们理解女人做饭也就是一日三餐,轻松得很。哪里是呢?你不盘算吃啥(讲啥)?这个最麻烦,那就像设计师的底稿,初创,不动一番脑筋,费一番心思能行?你不准备食材(备课)?你不得煎炒烹炸(讲练测评)?你饭后不洗锅不擦灶台不打扫厨房(作业辅导)?男人们偶尔做一顿饭,就以为女人们个个矫情,做个饭,顿不顿叫苦连天,摔盘子打碗,不就这几下子嘛!试问几个男人一年四季天天如此,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唉,不说也罢。
还好,我是个喜欢做饭,尤其喜欢给俩儿子做饭的人,只要他们吃得盆干碗净,我就乐此不疲。
如果没有课,我会在阳台上消磨时光,看我的那些花花草草。掐掉金枝玉叶的黄叶子,拔去三角梅盆子里的杂草,用小木棍支起金达莱偏斜的身子,用水壶喷去虎皮兰叶片上的尘土……或者什么也不干,就阅兵似的一个一个看它们——扶桑的小“灯笼”挂满了,红艳艳的特别喜庆;蟹爪莲开得密密层层,粉嫩娇艳,花茎由于不堪重负变得蔫巴疲软,不知道花谢了以后能不能恢复元气;紫罗兰最近有些灰头土脸,不开花也不精神,但我相信它还会焕发生机,毕竟是陪伴我足够二十年的老朋友了;那盆多肉不知不觉就长出了非常艺术的造型……我爱看它们,爱侍弄他们,这时候心里也是有一点点紧张的,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许多花就是这么离我而去的。
或者也会做做操,出一身暴汗。网课以来,一直是郑多燕的小红帽,坚持得挺好,每天半个小时,汗流浃背,衣服都湿透了。可是一不小心羊了,这一搁下就二十多天了,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晚上看看微信运动,超不过百步,再也没有给别人点赞的豪情了。我知道,病只是理由,懒才是真相,这文章写完,一定得开始锻炼了,要么做操,要么跑步,不能废了自己。
要是有更多的闲暇,我就喜欢坐在靠近阳台的一角沙发上,看看书。那里放了一个小茶几,几上总翻开着一本书,曾经有汪曾祺的《慢煮生活》,梁实秋的《雅舍小品》,韩寒的《他的国》,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是放得时间最长的一本。每天,只要坐在那里,我会给自己泡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读书,也看看窗户外的天,看看鱼缸里的鱼,总之,茶喝得多,手机看得多,书读得少。世界的诱惑太多,静下心来读书真难。想想自己也曾经是个手不释卷的人,现在读书却越来越少,心里没着没落的。前几天看占萍的书单,一年读了那么多书,羡慕嫉妒的心思啊,突突突地冒气儿,也一再告诫自己,放下手机,拿起书。这不,《苏东坡传》终于接近尾声了。
我也抽点零零碎碎的时间玩游戏。说到游戏,就看出年龄和性别的差异了。儿子们的原神、荒野乱斗我是看也看不懂的,眼花缭乱,光怪陆离,目不暇接,不适合我。我的游戏很老套,也很怀旧,连连看、扫雷、祖玛、空当接龙、蜘蛛纸牌,就这几个,有一点点幼儿园级别的益智,不花哨,动画少,适合我。小儿子很贴心,把这些小游戏都给妈妈弄上,因为妈妈玩游戏的时候就放松了对他的监督,他乐得让妈妈玩物丧志。
晚上,时间比较紧张。晚饭要早,五点半到六点,六点小儿子有一个纠偏课堂,小子有点抵触,妈妈希望他去听,好饭好菜地溜舔着。饭后,他安安心心上自习,一直到九点。妈妈有时候有晚自习,有时候会看看明天的课,有时候会写写自己的小文章。大儿子呆在自己屋里,大学生的期末还是比较紧张的,为了考试,临阵磨枪是有的,不过游戏也是不能误的,安安静静的时候是在看书复习,大喊大叫时肯定是和小伙伴联网游戏,这家伙一点也不顾忌还有个上网课的,没办法,顺着他吧!爸爸晚上要上会计课,从六点半到九点,声嘶力竭一晚上,课讲得红火热闹,不时地进行思想教育,励志启发,他的对面都是一些自愿充电的人,效果仿佛不错。四个人,客厅,厨房,卧室,没有闲人,也没有闲地方。这样的晚上挺好。
九点,小儿子下课,给他半小时蹦蹦哒哒的时间,哥哥那里俩人唠唠叨叨一阵子,卫生间里装模作样地洗洗涮涮,九点半上床,妈妈十点上床,提醒哥哥十一点以前尽量睡觉。生活有规律也挺好。我发现,早睡睡得好,入睡快,也安稳。
躺在床上,长出一口气,这日子,忙碌而快乐,琐碎也烦恼,有时候让人崩溃得想哭,有时候又给人莫大的惊喜。吃喝拉撒是寻常,笑闹吵嚷皆可爱。就像自然界有阳光,也有阴影,我们爱那阳光明媚,也躲不过暗影扰心,我们就在这光与影的纵横中穿行,欢笑,悲伤;前进,彷徨;心有戚戚,一笑释然;与自己和解,与世界把酒言欢,与这流水一般的日子奔腾向前。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忽然被拉进一个群,学校发一份春节礼物给五十岁以上的教师,我位列其中,有悲伤,亦有欣喜。想这半百岁月,轰隆隆地就咋这么快,我的青葱记忆还清晰如昨,我的中年纷扰便不期而至。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如同一片树叶一样被进裹进旋风的中央,上下左右,东西南北,何处是方向,哪里有出口,全不由己,那就顺其自然吧!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吃喝拉撒,起卧坐行,从早到晚,春夏秋冬,人,只是其中的一份子,积极参与就好,乐在其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