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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情话(散文)

  • 作者:韩格拉图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7-28 09: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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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说起土豆,话太长,我尽量短说。

      小时候,认识土豆和认识爹娘差不多一样早,打记事起,就结识土豆了。生产队分的粮食,只保证能吃到过年,一开春,许多家就要断顿了。所以,母亲平时就会计划好,家里多储存些土豆白菜萝卜。

      我看到,那时年轻的母亲,奶水不足,就用煮大碴粥的米汤喂孩子,条件稍好的,放一勺白糖。还有的,不是象现在的母亲,找一个酥软的苹果,用勺子一点点刮成果糜给孩子吃,而是煮一个土豆,刮土豆泥给孩子咽下。母亲说,我们兄妹都吃过。同样是圆的东西,不只是口感的不同。有人说,成年人的心酸是终于读懂了刘姥姥进大观园。如果今天,哪位母亲因家贫,在用土豆喂小宝宝,我看见了,泪腺立马会变成泪泉。

      还有,每年镇上“六一”运动会,我们都去参赛和观看。那时,没有什么娱乐,一年就这么一个盛事,别提有多开心了。但母亲们犯愁了,给孩子的午饭带点什么才好。我的母亲,每年都会攒几个鸡蛋煮上,给我们兄妹带着,父亲会从上衣袋里抠出一两元皱巴巴的零钱嘱咐我们揣好,中午我们会去买两斤黑饼干。那就是一顿非常奢侈的午餐,吃饭时,很多同学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很多孩子,从书包里摸出来的是煮熟的土豆,已经冰凉的土豆。

      记得读高考复读班时,青春期萌动,不知怎么,有一次几个同学半含羞涩半遮半掩地讨论起爱情观了。一个同学没搂住,大谈“饥不择食”,结果被我们一顿道德“围殴”。这个词,我刻骨铭心,不太喜欢别人随便挥霍它。因为,它是我小时候的专用名词。我经常饿得放下书包就找东西吃,打开碗柜,见啥吃啥,没有选择。常常见到的就是吃剩的土豆。饿了,吃什么都是美味。所以,换个角度看,土豆带给我的记忆并不是痛苦,而是香甜。

      

      二

      煮土豆,在我们当地,严格讲,叫烀土豆。所谓烀,就是半蒸半煮,怎么操作,并无定式,水和土豆怎么配比,那是个经验活,视土豆大小而定。在东北农村,纯烀土豆的时候不多,一般合理的标配是:锅中间炖上一锅豆角,豆角上面摆放切成大块的土豆和面瓜,沿锅四周,紧贴着豆角,贴上玉米面大饼子。有时,可挤出一个地方,再蒸上一碗辣椒酱。这样,一顿饭一锅搞定。那个粮食稀缺的年代,土豆常常被当作主食,难怪它被列入全球第三大粮食作物,仅次于小麦和玉米。

      那时候,烧柴多半是麦秸、玉米秸,烧成的灰烬,用来烧土豆正合适。它烧出来的土豆,皮刚好呈焦糊色,土豆也正好熟透。一般我们把土豆扒出来,用手一捏,就知道熟没熟,或者,稍加用力能掰开,就知道基本熟透了。冬天家里烧炉子,饿了,我们就会烙土豆片。所以,后来看到市场有卖薯片的,我觉得很惊讶,这东西也叫产品,小伙伴们随随便便都会做。再后来知道,人家是油炸的,但最后还是跟我们学了,“发明”了非油炸薯片,卖得欢。总是烙土豆片,我们不满足于此,小脑袋瓜一动,一个土发明诞生了。不能将土豆扔在炉膛里烧,那就放在炉盖上烤,当然,炉火最好是文火。不过,上面要扣一个铁盆或者铝盆,不时去翻动几下,用不了多久,土豆的香气就弥漫开来。这样烤出来的土豆,又卫生又干净又好吃。那种时候,手里拿着烤土豆,把皮扒掉,边吹边吃着,有谁还会去想面包。烤土豆,就是固体面包,物美价廉。

      母亲平时会变着样做土豆,如果母亲问我,想吃什么菜,我的回答是:土豆。当然,是土豆萝卜白菜之中的首选。母亲有一次听完咯咯笑了,说:“我的三儿子,恨不得和土豆对命!”切片,切块,切丝,母亲信手拈来。但我最喜欢母亲做的“风味土豆丝”。第一种是土豆丝汤,几十年没吃到了,自带勾芡的粘稠,如果再撒一把香菜叶,那味道仿佛就是我家菜园里飘散的味道。第二种是凉拌土豆丝,北方称炝土豆丝。将土豆丝用水焯一下,七八分熟,过冷水,加葱丝和辣椒油。我虽不嗜辣,但也要强调下,一定要放点辣,可以祛除土豆丝变冷后那细微的土腥味。吃起来,艮艮的感觉,现在偶尔吃到。有开过饭店的朋友自我揭密说,饭店里最赚钱的菜不是大鱼大肉,而是青椒土豆丝,原因简单,喜欢的人多,量大,土豆成本低,一个土豆一盘菜。

      母亲从不给土豆过油,穿“袈裟”,有点浪费,最主要的是,家里没那么多豆油。外国人吃土豆,每每薯条或土豆色拉,就是这么直接简单粗放。要说土豆的顶级做法,要数东北菜中的拔丝土豆。土豆过油至焦黄,白糖熬浆,再将土豆放入锅中,翻炒,出锅。火候是关键,否则,糖浆挂不上土豆。所以,很多人将这道菜叫“土豆挂浆”。所谓拔丝,用筷子夹起时,一拉,会看到一缕缕闪亮的发丝般的糖丝,丝丝缕缕,如梦如幻。这道菜要趁热吃,凉了,土豆块会“团结”在一起,分开他们很难,而且,硬得仿佛穿了铠甲。一般功夫烧不了,我做过几次,都不成功。有人用地瓜代替土豆来做“拔丝地瓜”,更不容易,地瓜水分足些,容易烂糊掉。

      土豆应该还有新的吃法。这些年流行的椒盐小土豆能否算是创新?我在浙江安吉藏龙百瀑景区山顶农家,吃了一次他们自产自销的椒盐小土豆,至今难忘。有一年春节后,在故乡佳木斯,同学请我吃饭。吃好饭,我就要上火车了,那盘朝鲜泡白菜炒土豆片,没有上车,留在老家,让我一直想它。土豆什么菜都敢于掺乎,但从不失去自我。包括那道著名的土豆炖牛肉,其实,叫牛肉炖土豆更恰当,一般来说,土豆多,牛肉少,甚至很少。

      

      三

      据说,土豆的叫法有几十种,我猜想是因为它进入中国有很多条传播路径。在东北老家,土豆就叫土豆。我一时兴起,也叫马铃薯。乡亲们以为我在故意开玩笑,没人附和。马铃薯形状像马铃,据说马铃是跟驼铃学来的,听驼铃,就知道驼队中最后一头骆驼没有走失。当然,马铃响起来,也是寂寞山谷里优美的打击乐。父亲是山东人,曾叫土豆为地蛋,土地下的“蛋”,最形象的叫法。到了上海,土豆的叫法有点独创,没跟着西北叫地芋,也没随江浙地区叫洋番芋,而是叫洋山芋。这是土豆最“洋”气的叫法。其实,土豆不土,那叫朴素。当然,上海人一般也不管地瓜叫地瓜,去掉这个“洋”字,叫山芋。

      土豆原产于南美的秘鲁和智利一带,四百年前传播到中国。最初,只在高寒的北方地区种植,它与玉米、地瓜这些高产的苦命作物,养活了广大贫苦百姓。土豆是天生的药膳,可治疗胃痛、痈肿、湿疹等疾病。我有时胃不舒服,吃饭时就多吃几口土豆,管用。当然,现在土豆大江南北都可以种植了,它喜欢凉爽,南方就早点种,比如上海,每年2月就可以埋种了。现在农民有了塑料大棚,自己可以操纵一年四季,想什么时候种,就看自己的安排了。

      这两年,我也在河边沟畔种点土豆,抛开自己是否属于违规垦荒不说,土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种。我2月初埋下种子,结果到3月底还是只出了稀稀拉拉的几棵苗,补种之后也没出全。后来分析,我买的种子贪便宜,是超市里卖剩下的土豆,放了一段时间,发芽能力下降。另外,土豆虽耐寒,但温度不达标,芽发不出来。我偷懒了,春天乍暖还寒,我没给土豆覆盖地膜。

      土豆长出来,就像农家的孩子一样,可以少管,但不可以不管。施肥当然重要,培土更重要。否则,结的土豆露在外面,风吹日晒,绿土豆,不能吃,有毒。土豆当初辗转从南美洲带到欧洲,人们并不是食用的,而是将它作为一种花卉种植,欣赏花朵的艳丽。土豆开白色的或蓝紫色的小花,小家碧玉,很耐看。我是又想看花又要吃土豆,网友建议,将花和顶尖掐掉,免得徒长秧苗。我不忍心,还是留了几株开花的,每次来田里,看她们迎风轻舞。看花的喜悦远远胜于吃土豆本身。

      在农村那些年,我没积累什么种田智慧。包括土豆什么时候可以采收,都莫衷一是。“邻田”告诉我,正常生长的土豆,一旦到了叶子发黄、叶子边缘卷曲,就可以挖土豆了。如果不挖,那些新结的土豆会发芽的。果然,有些叶子发黄的我晚挖了些日子,里面的土豆已经发芽了。发芽的土豆,有毒,也不能吃,可惜了。

      挖土豆,让我想起家乡收土豆的场景,东北叫“起土豆”。当犁杖将田垄划开,遍地白花花的,我们弯腰不停地捡着,将土豆攒成堆,然后,再一堆堆装麻袋。累了,我就蹲着歇一会儿,盯着满地圆滚滚的土豆出神。蓦然觉得,这是沉默的土地第一次睁开这么多眼睛打量人间。

      土豆收完了,田里并没冷清,又有很多乡亲,在田里挥镐。她们非常内行,知道每一镐应该落在哪里,那些犁杖没有划过的地方,是镐头必刨之地。他们不时地弯腰,捡起那些漏收的土豆。东北把这叫溜土豆,读liù,别读liū,若发此音,同“熘”,以为在炒土豆呢。由此,我觉得东北话其实不比上海话简单,比如,东北人说夸(读kuā,替代字)土豆,别以为是表扬土豆,其实是削土豆皮的意思,“修理”土豆呢。汉字,据说从殷商后期的甲骨文时期就产生了,后经历朝历代增删发展而成。但从方言的角度讲,我觉得我们依然肩负着造字的任务。

      

      四

      土豆含有丰富的淀粉,也因此,衍生出土豆制品,基本都是以淀粉为原料的。家乡人将淀粉叫粉面子。粉面子除了勾芡,就是做粉皮粉条。

      每次炒土豆片或者土豆丝,母亲都要多洗几遍,以免炒的时候太粘稠,粘锅且破坏口感。每次洗下来的水汇在一起,放在一只铝盆里。起初,我不解。后来见母亲,先用锅烧上开水,这边将洗土豆水边澄边倒掉,速度慢些,留下沉淀在盆底的粉面子。加水,将粉面子搅拌得似浓牛奶。水开了,母亲将铝盆放在沸水上,旋转几次,便揭下来一张干粉皮。赶紧用冷水过几次,一张最为原始的东北大拉皮横空出盆。那粉皮亮晶晶的,添加了母爱,好看更好吃。

      那时,村里有个粉坊,和我们学校,仅一沟之隔。在学校,就能看见晾晒的粉条,雪白耀眼。那条水沟是粉坊排出来的水,水吐着白沫,沟越冲越深。冬天时,课间,我们隔着柞木障子,将晾干的粉条一根根拉下来。带回教室,趁老师不在,我们用炉盖烙着吃。粉条一加热,滋滋冒出很香的烟,就像现在的膨化蛋卷似的,咯嘣脆,原味儿。粉坊里的乡亲,看到我们把小手伸进去,只笑笑,什么也不说。当然,也没人来学校汇报。做父母的都知道,孩子们一日三餐油水小,容易饿,正在长身体,又没什么零食带。

      母亲每年都在粉坊上班,几乎每天都干到很晚。曾经以为,母亲这份活儿不错,有时还提供“夜宵”。听母亲说,干到晚上九、十点时,大家可以顺手煮点掉落的粉头,拌上辣椒酱,垫补下。我还碰到过一次,她们正在吃粉。太晚了,我就去接母亲下班。当然,我碰到最多的是,母亲在灯光昏黄的地窖里,正沿着土筑的台阶,端着一簸箕土豆,吃力地往上挪着步子。是把地窖里储藏的土豆运送到水池清洗。那时落后,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很多事情都靠一双手。为了她的四个孩子,为了每天十几个工分,母亲从来是流汗不流泪。那是我最恨土豆的时候,心里把那句俗语抛给它,“土豆搬家——滚球子”。

      我至今爱吃土豆粉,对红薯粉、藕粉、绿豆粉不排斥,但不喜欢。所谓粉丝,不过是粉条的微缩版。我有两个南方同事,总是把粉条和米粉混为一谈,也有把粉一律叫粉丝的,没人去纠正,大家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就行了。

      不知哪位先驱,第一个将fans(运动、电影等的爱好者)叫成了“粉丝”。爱吃土豆,我是土豆最忠诚的粉丝。其实,全世界人民都是土豆的粉丝。这次法国巴黎夏季奥运会,每天提供的50道菜中,至少一半为素食,目的是将每餐的碳足迹平均减少50%。且不提供薯条。外加一条理由,油炸锅易引起火灾。尽管有西班牙辣酱土豆替代之,还是免不了令各国运动员们私下里小声嘀咕。中国运动员有口福,代表团有24人川厨团队做后勤保障,实在想吃土豆了,索性就来一道干锅土豆片吧。

      和土豆相处久了,农民就开始想,如何把土豆变成金豆子。反季蔬菜有争议,但能卖好价钱。冬季里,吃到沾着泥的新鲜的土豆,那才叫接地气呢。前段时间看了一个新闻,黑龙江的一位老乡,土豆专业户。他夏季在北方种土豆,冬季则到海南种土豆,正好利用当地农民土地的空窗期。然后,把收获的土豆再运到大雪纷飞的北方出售,顺便,请土豆代自己回家乡看看。

      再说今年冰雪节期间,哈尔滨市民将南方游客叫成“南方小土豆”,有很多解释,我愿意相信其中一种,就是游客都裹着羽绒服带着棉帽,有点形似土豆,圆滚滚得可爱。但不相信那是歧视和攻击。只是,尔滨人民太热情了,像土豆一样实心实意。每当称呼一声“小土豆”,他们看出了游客表情里淡淡的惶惑和尴尬,为了表达的歉意,他们不说“对不起”,而是把街边的火筒炉烧得滚烫,不见火苗,上面只烤着地瓜,没烤土豆。怕冷的游客,还可以就近烤烤身子。

      
    【审核人:站长】

        标题:土豆情话(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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