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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与树

  • 作者:十月枫叶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6-14 21:5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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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天,树木繁盛,绿意葱茏。在我的老家豫南平原的农村,此时的田野正是一碧千里的田园画卷,其间也有树下的曲径通幽,野花遍地,更富有诗意而安静。高小辍学的爸爸虽文化不高,但酷爱读书看报,在农村也算是有情调的人,我出生后,爸爸就给起了个好听的学名叫静林。一片静静的树林,给人带来无限诗意与遐想。可惜后来我得了一场大病,按照那个土半仙儿医生的指点又不得不改了名。但是我还是非常喜欢原来那个名字,并理解着爸爸对树木的钟爱。

      记忆深处,童年时的家门前爸爸栽了几棵果木树。一棵杏树一棵石榴树,两棵柿子树,两颗桃树,靠西边从南到北是八棵洋槐树。每年春天,先是杏花白桃花红蜂忙蝶舞,后是槐花阵阵香。那会儿每家都没有高墙大院,村里的小伙伴们也总爱来我家玩儿。我们在盛开的花树下跳绳,踢房,踢毽子,荡秋千,在春光里享尽幸福童年。这十四棵树,每天都被我们这个蹭来那个抱,树干都已经光滑变色了。每年冬天,爸爸就用稻草给它们保暖,也是为了让它们修复一下。

      按照当地风俗习惯,石榴树就栽在门口东南处的猪圈旁,枝繁叶茂,荫凉罩在猪圈上面。每年五月,火红的榴花夹杂着精致小巧又清新碧绿的叶子非常漂亮。那小花儿的红艳,仿佛是被精心调制出来的色彩,每一朵都像是被大自然用最鲜艳的颜料重重地涂抹过一样,红得毫无保留,红得让人心醉神迷。再看那石榴花的形状,它们宛如一个个吊挂的小铃铛,玲珑精美。花瓣儿重重叠叠,还有着优美的弧度,边缘略带褶皱,线条柔美,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听爸爸讲石榴树栽的时候只有筷子一样长,是他到铁路边儿给队里放牛挖回来的。大概是有人在火车上吃石榴随手把籽儿扔下来,便生根发了芽。这棵石榴树陪伴了我们十几年,结的果足够小村庄每个人都吃上。但后来因为翻盖房子不得不挖掉,左邻右舍的叔叔帮爸爸合力把它移栽到院外却没有成活,这也令全村人都遗憾了好一阵子。

      桃花开、杏花败,李子开花割韭菜。这三种果树开花早,挂果早,成熟也早。因为农村有句谚语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就是说李子小孩儿不宜多吃,所以爸爸坚决不栽。每年六月份,杏子和大桃陆续成熟,坐在树下,闻着果香,品着甜蜜,抬头看茂盛的枝叶间果实都露出它们金黄或粉红的小脑袋,身心充盈着无比的幸福感。爸爸爬上树,一摘就是一竹蓝,洗出来,村里的大人小孩谁来让谁吃。

      翻盖了新房后,又盖了东屋和西屋,拉起了院墙,院子里又要打水泥地。看着果树一棵棵都保不住了!我们站在那,看爸爸默默地挖,也理解着他比我们更不舍的心情。从那以后晒粮食就在院子里和平房上,麦子里再也没有了泥土,渐渐也为我们弥补了失去果树的遗憾。

      院子里没法种树了,爸爸就在院子外边种了一排梧桐树。第二年又贷款在村前责任田里栽了二百多棵苹果树。小弟问:“爸,你怎么那么爱种树呀?”爸爸嘿嘿笑着说:“不栽树,咋能富呀?”我们老家,树读fu第四声,爸爸巧妙地说明了:多种树就会富,真是勤劳致富。三年后的春天,庭院前的梧桐树上缀满了淡紫色的花儿,村子前的苹果园也繁花似锦。远远望去,村子的房屋都隐约笼罩在粉红嫣紫的花海之中,当同学们都羡慕时,我又为勤劳的爸爸深深地感到了骄傲。

      在那片静谧而绿意葱茏的土地上,有花儿的芬芳,春天的温柔,有秋收硕果的喜悦,但也有无尽的辛苦劳累。苹果树下,爸妈套种了各种蔬菜和花生,不能用机器耕种,只能靠人力挖地,栽种,浇水。这样,在这片地里,爸妈就不得不常年弯着腰干活。有无数次,我们做好饭,站在地头找爸妈回家吃饭不见人影,喊也听不见。在这里人仿佛是时间之外的存在,父母宛如默默地弯腰于世界的边缘,汗水湿透的衣衫诉说着咬牙奋斗的故事。终于,在一次给苹果树打药时爸爸累倒了,躺在树下动弹不得。后来把他送到了医院,经检查说是冠心病。我们都劝说不让他们太劳累了,爸爸却说:“哪个人活着不累呀,不干哪来的好日子?”

      没几年,由于调整土地,盛产期的苹果树却又得挖掉了!爸爸舍不得,去给村里请求愿意不参与动地,保住果园,但没有批准。一连几天,家里没一点笑声,爸妈含泪一棵一棵地又把苹果树全挖掉。然后锯断树枝,一车车拉回家,当柴火烧。那一年,每天望着火塘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的心都在滴血一样地痛。

      那次调整了土地之后,第二年春天,爸爸又在村东的地里育了几亩泡桐苗。眼看着肥嫩的树苗长到了一人多高,七月一阵暴风雨过后,泡桐树苗拦腰全被刮断。又一次遭遇重创的爸爸懊恼不已,责怪自己忘了这树苗太娇贵,不如当初育白杨树苗好。不过树根还是好的,也还有补救的措施,爸爸依然没有灰心丧气。

      从小到大,我们都认为,爸爸与树,似乎总是有着不解之缘。成年以后我们懂得了,爸爸是在尽他的力量来给我们幸福的生活和环境。弟弟似乎跟爸爸更有种心灵默契,或者是有遗传基因。本来干着装修已够忙,前几年又卖买了树苗,栽上了几亩红叶石楠。国家政策稳定,土地权三十年不变,这也给人们提前吃了定心丸。爸爸腿脚不好,但每天让妈妈推着轮椅上地看看树苗,成了他们必做的功课。冬去春来,鲜红油亮的树苗,爸爸总是百看而不厌。

      在我们村后的公路边,有一排三百米长、齐刷刷的泡桐树。这不是爸爸种的,也不是我们家的,但是爸爸却爱护有加。这是当年村里派人栽种的,公路修好就要有林萌荫,一来美化环境二来可扎根护路。但是栽到别人家地边的树,不久就被人拔了,说是树荫太罩地,影响庄稼收成。弟弟也要学着人家把树拔掉,被爸爸严厉制止。并说:“这能减产多少啊?自家过日子少浪费点就行了,别计较这些。”

      今年春天四月份我在家,每天都替妈妈推着爸爸去上南地看红叶石楠。弟弟已经卖了很多树苗,车开到地里装树苗,从东至西就开出了一条宽宽的路。我小心地把轮椅推进地里,爸爸幸福地微笑着,看阳光温情地穿透枝叶洒在这片茂密的树林。沐浴在光线中,一切都是静静的,心灵舒缓,似手进入了与世隔离的冥想氛围。爸爸看着看着却默默流出了眼泪,我轻轻为他去擦拭。并笑着说:“爸,我觉得你特别喜欢树。”

      “是啊!要是盖间小屋住在这儿多好,等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这儿,看着这些树。”爸爸悠悠地说,声音颤抖着,有点嘶哑。

      “爸,瞧你说的啥话呀。我是觉得你特别爱惜树,就连北地公家的树您也一样爱护。”为了哄爸爸开心,我随手摘了一撮火红的叶子递给他。爸爸右手接过来说:“你看,这一棵树就好像是一个人,他有生命,也会报恩。只要人好好养护他,该开花时他就开花,该结果时他就结果。开花的时候不讲有没人看,结果的时候也不讲是谁来吃。”我默默地点头,回味着爸爸的话。

      “我刚才不是说胡话,爸想了几年了。”爸爸犹豫片刻又说:“前几年树苗小,不能卖,我要死了也不放心,再说还得毁一大片树苗。有时侯也想多陪陪你妈,所以我就坚持锻炼。这样一来,我瘫痪六年了,你妈没白天没黑夜地伺候我,这些年哪也没去过,等我死了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看着树苗,也好让你妈出去看看世界。你带她上北京玩玩,还能去杭州找贝贝,小胜带她去上海……。”

      “爸,我们带您俩一块儿去。您二老一辈子都在围着这村子种地,是得出去看看啦。”

      “我哪儿也不去了,我腿脚不方便。带你妈一个人去,我在家,看家。”爸爸依然说的很平静。我的眼睛模糊了,咽喉也哽住了。艳丽的色彩充斥着我的视线,眼前向天而立的小树们依然静默着,却在不经意间汇聚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让人感受到宁静中的壮阔,安然中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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