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从南方回来的时候，在城里一座座楼房前后徘徊很久，也观察很久。几年前，酒业正门上面住着燕子一家，不知什么原因走了。燕子一家来酒业那天，我陪父亲去大连医科大学附属一院复查，当时在高铁上，同事小娄发来消息，说燕子回来了，不止一只。
她站在门口，仰脖儿向上张望，眯着眼睛算了算，有三只，不，五只。再仔细看了一遍，七只燕子。大燕子，小燕子，应该是一个家族。它们原来在门厅上筑得巢，有些旧了，破了，豁着口子，像极了老人掉光了牙齿的嘴。燕子一来，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的题目我琢磨了一下，关系到燕子家族的生存问题，这些年，城市在一点一点往村庄扩散，土地越来越少，楼房建得越来越高。原生态的树林，山脉在消失。河流也没有昔日的清澈，瘦巴巴地泊在河道内。鸟儿，包括燕子，画眉，布谷，爱情鸟，猫头鹰，夜莺等，也逐渐离开人们的视野。我居住的南河屯，六十来户人家，几乎家家屋檐底，都有燕子的巢，泥巴和草芥筑得坚固，暖和。
记得刘禹锡的一首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林黛玉的葬花词写道“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用这句谶语预示宝黛婚姻已说定，后来却无端变卦。周邦彦的词“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燕子仿佛在述说千百年来兴衰变迁的故事。宋代·晏殊:“燕子欲归时节，高楼昨夜西风。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尊傍菊丛。歌长粉面红。”现代作家郑振铎的散文《燕子》，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很烟火，很接地气，很暖心。无论是诗人笔下的燕子，还是作家，小说家写得燕子，借物喻人，借物壮志，燕子在更多的空间里，成为一种善良，正直，美好的象征。燕子吃害虫，替庄稼除害。给果树治病，为一粒米的成熟操碎了心。
我和父亲在医院呆了四天，每天我都归心似箭，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去，看看这七八只燕子。与他们相认，我想看看燕子们，是不是我在村庄的好邻居？那时候，老房子并不沉寂，也不萧条。燕子在屋檐下，繁衍生息，与人如出一辙，在巢里分娩，慢慢长大，飞出老巢。我和燕子何其相似？翅膀硬了，飞出村子，飞到县城，在高楼大厦间按一个家。很少回村子，不是不认得路，而是彼此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娄发来视频，我仔细看了看，怎么数，都是七只，或者八只。燕子家族，也有年幼尊长之分，年岁大的燕子，负责安排各项工作，筑巢，修复破损的巢穴，母燕子呢，忙着和公燕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燕子的世界，爱与不爱很纯粹，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种家族式会议，燕子每隔几天就要召开一次。重申一下燕子的纪律性，自律性，以及对生存的谋划。
我在医院呆了一周，面前总浮现燕子们在酒业门厅上，热热闹闹的场景。想起少年时，我家三间草房子屋檐下住着七八家燕子，春暖花开的季节，燕子忙着人间大事，修巢，觅食，繁衍下一代，训练小燕子飞翔的本领，在大自然抵御各种暴风雨的力量与技能。那会子，家里养了一只狸花猫，具有很强的捕捉鸟儿，老鼠的能力。燕子在巢里喧闹，讨论什么，我不清楚，狸花猫坐在窗台上欣赏风景，眯着眼，看似打盹儿，实则是一遍一遍瞄准头顶上方的燕子，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警告过狸花猫，不许碰燕子，这是咱家的邻居，狸花猫不言不语，你说它没听吧，它在母亲训斥完后，跳下窗台走了，你说它听进去了，趁着家里人不在，狸花猫还冲着燕子呲牙，嘴里发出呜呜呜声，像一列火车，进站口的刹车声。有一天，其中有一窝小燕子，三四只吧，刚长出翅膀，身上的毛没长齐，不知怎么就落在地上，草房子距离地面不是很高，没摔死，四只小燕子，疼得嗷嗷叫，狸花猫在黄瓜架下蹲着，听到这边动静，半蹲，卧倒，爬行，目光锐利，一步一步，向着小燕子奔来。
上午十点左右，父母下地干活了，五月的风懒懒散散地吹着，枣树的花儿凋谢了，杏树，桃树，也都坐果了。阳光明晃晃的，有牛马车从大街上走过，晃荡晃荡，不急不慢，光阴有条不紊的朝着下一个节气迈进。我和弟弟在门前的碾盘上玩，看到狸花猫匍匐前进，就明白它是遇到敌情了，急忙闪进院子，喊退狸花猫，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小燕子，四小只，其中有一只奄奄一息了，怎么办？燕子妈妈绕着我们凄厉地嚎，燕子的巢紧紧贴在房檐的石头上，够不着。站在窗台上也不行，弟弟说，要不就搬来木梯子，把小燕子送进巢里。
木椅子很沉，平时不用就放在厦子里，两个人吭哧瘪肚，挪腾出两人高的木梯子，弟弟刚爬到半截儿，母亲扛着锄板风风火火回来了，见此情景，母亲放下锄头说，小瘪犊子，胆子不小，掉地还不摔坏了？给我！弟弟将四只小燕子轻轻放在母亲手心里，母亲仔细检查小燕子的身体，有一只摔得最重，腿左腿掉了，送上去老燕子能治好吗？母亲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先给小燕子腿治好，再送回巢里。
燕子妈妈很感激地对着母亲唱，母亲说，都是当妈妈的，别担心，我先替你照顾几天，小燕子好了，我再送给你。
那只受伤的小燕子，我们逮蚂蚁，蜻蜓喂它，也用羹匙喂水给小燕子，燕子妈妈就徘徊在窗前，不肯走，朝着房间叫，不停地叫。大概过了三天吧，早晨，母亲在厨房熬玉米粥，煎小青皮鱼，饭菜的香气，左拥右抱，你追我赶挤进屋里，小燕子原先是放在炕梢，一个筛子下面，唯恐狸花猫偷袭。结果，我一睁开眼，没看到小燕子和筛子，我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布鞋，跑厨房问母亲，小燕子哪去了，母亲说，死了。
石破天惊，我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记得，我一天没吃东西。母亲把死去的小燕子，埋在一棵苹果树底。
八七年，我读书了，家里翻修房子，燕子的巢自然而然也消失了，但不久，又来了两家燕子，究竟是不是之前的燕子，我不得而知。十年前，我迁徙进小县城，父母守着老房子，替我们守着故乡，守着村庄和土地，不知为什么，燕子不见了，屋檐底几个燕子的空巢，孤独地站在那儿，沉默寡言，像极了杵在村口，眼巴巴等着儿女回来的父亲。
我回酒业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在门口，抻着脖子，张望门厅上的燕子邻居，由于燕子的工程做得很隐蔽，我和同事，看不清是几窝燕子，也不吵闹，偶尔有叽叽喳喳声，仿佛世间的雨，滴落下来，清晰，明朗，悠远，深意。唤醒那些曾经走散的日月，那些故去和接续活着的人和事，那只狸花猫，那匹豁嘴的枣红马，那头瞎了右眼的牛，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酒业门厅上安顿下来的燕子，是不是我们当年失散的邻居？也许是，也许都不是，时间是个好东西，它不卑不亢，随遇而安，于无声处解答了一切。
她站在门口，仰脖儿向上张望，眯着眼睛算了算，有三只，不，五只。再仔细看了一遍，七只燕子。大燕子，小燕子，应该是一个家族。它们原来在门厅上筑得巢，有些旧了，破了，豁着口子，像极了老人掉光了牙齿的嘴。燕子一来，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的题目我琢磨了一下，关系到燕子家族的生存问题，这些年，城市在一点一点往村庄扩散，土地越来越少，楼房建得越来越高。原生态的树林，山脉在消失。河流也没有昔日的清澈，瘦巴巴地泊在河道内。鸟儿，包括燕子，画眉，布谷，爱情鸟，猫头鹰，夜莺等，也逐渐离开人们的视野。我居住的南河屯，六十来户人家，几乎家家屋檐底，都有燕子的巢，泥巴和草芥筑得坚固，暖和。
记得刘禹锡的一首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林黛玉的葬花词写道“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用这句谶语预示宝黛婚姻已说定，后来却无端变卦。周邦彦的词“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燕子仿佛在述说千百年来兴衰变迁的故事。宋代·晏殊:“燕子欲归时节，高楼昨夜西风。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尊傍菊丛。歌长粉面红。”现代作家郑振铎的散文《燕子》，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很烟火，很接地气，很暖心。无论是诗人笔下的燕子，还是作家，小说家写得燕子，借物喻人，借物壮志，燕子在更多的空间里，成为一种善良，正直，美好的象征。燕子吃害虫，替庄稼除害。给果树治病，为一粒米的成熟操碎了心。
我和父亲在医院呆了四天，每天我都归心似箭，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去，看看这七八只燕子。与他们相认，我想看看燕子们，是不是我在村庄的好邻居？那时候，老房子并不沉寂，也不萧条。燕子在屋檐下，繁衍生息，与人如出一辙，在巢里分娩，慢慢长大，飞出老巢。我和燕子何其相似？翅膀硬了，飞出村子，飞到县城，在高楼大厦间按一个家。很少回村子，不是不认得路，而是彼此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娄发来视频，我仔细看了看，怎么数，都是七只，或者八只。燕子家族，也有年幼尊长之分，年岁大的燕子，负责安排各项工作，筑巢，修复破损的巢穴，母燕子呢，忙着和公燕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燕子的世界，爱与不爱很纯粹，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种家族式会议，燕子每隔几天就要召开一次。重申一下燕子的纪律性，自律性，以及对生存的谋划。
我在医院呆了一周，面前总浮现燕子们在酒业门厅上，热热闹闹的场景。想起少年时，我家三间草房子屋檐下住着七八家燕子，春暖花开的季节，燕子忙着人间大事，修巢，觅食，繁衍下一代，训练小燕子飞翔的本领，在大自然抵御各种暴风雨的力量与技能。那会子，家里养了一只狸花猫，具有很强的捕捉鸟儿，老鼠的能力。燕子在巢里喧闹，讨论什么，我不清楚，狸花猫坐在窗台上欣赏风景，眯着眼，看似打盹儿，实则是一遍一遍瞄准头顶上方的燕子，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警告过狸花猫，不许碰燕子，这是咱家的邻居，狸花猫不言不语，你说它没听吧，它在母亲训斥完后，跳下窗台走了，你说它听进去了，趁着家里人不在，狸花猫还冲着燕子呲牙，嘴里发出呜呜呜声，像一列火车，进站口的刹车声。有一天，其中有一窝小燕子，三四只吧，刚长出翅膀，身上的毛没长齐，不知怎么就落在地上，草房子距离地面不是很高，没摔死，四只小燕子，疼得嗷嗷叫，狸花猫在黄瓜架下蹲着，听到这边动静，半蹲，卧倒，爬行，目光锐利，一步一步，向着小燕子奔来。
上午十点左右，父母下地干活了，五月的风懒懒散散地吹着，枣树的花儿凋谢了，杏树，桃树，也都坐果了。阳光明晃晃的，有牛马车从大街上走过，晃荡晃荡，不急不慢，光阴有条不紊的朝着下一个节气迈进。我和弟弟在门前的碾盘上玩，看到狸花猫匍匐前进，就明白它是遇到敌情了，急忙闪进院子，喊退狸花猫，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小燕子，四小只，其中有一只奄奄一息了，怎么办？燕子妈妈绕着我们凄厉地嚎，燕子的巢紧紧贴在房檐的石头上，够不着。站在窗台上也不行，弟弟说，要不就搬来木梯子，把小燕子送进巢里。
木椅子很沉，平时不用就放在厦子里，两个人吭哧瘪肚，挪腾出两人高的木梯子，弟弟刚爬到半截儿，母亲扛着锄板风风火火回来了，见此情景，母亲放下锄头说，小瘪犊子，胆子不小，掉地还不摔坏了？给我！弟弟将四只小燕子轻轻放在母亲手心里，母亲仔细检查小燕子的身体，有一只摔得最重，腿左腿掉了，送上去老燕子能治好吗？母亲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先给小燕子腿治好，再送回巢里。
燕子妈妈很感激地对着母亲唱，母亲说，都是当妈妈的，别担心，我先替你照顾几天，小燕子好了，我再送给你。
那只受伤的小燕子，我们逮蚂蚁，蜻蜓喂它，也用羹匙喂水给小燕子，燕子妈妈就徘徊在窗前，不肯走，朝着房间叫，不停地叫。大概过了三天吧，早晨，母亲在厨房熬玉米粥，煎小青皮鱼，饭菜的香气，左拥右抱，你追我赶挤进屋里，小燕子原先是放在炕梢，一个筛子下面，唯恐狸花猫偷袭。结果，我一睁开眼，没看到小燕子和筛子，我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布鞋，跑厨房问母亲，小燕子哪去了，母亲说，死了。
石破天惊，我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记得，我一天没吃东西。母亲把死去的小燕子，埋在一棵苹果树底。
八七年，我读书了，家里翻修房子，燕子的巢自然而然也消失了，但不久，又来了两家燕子，究竟是不是之前的燕子，我不得而知。十年前，我迁徙进小县城，父母守着老房子，替我们守着故乡，守着村庄和土地，不知为什么，燕子不见了，屋檐底几个燕子的空巢，孤独地站在那儿，沉默寡言，像极了杵在村口，眼巴巴等着儿女回来的父亲。
我回酒业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在门口，抻着脖子，张望门厅上的燕子邻居，由于燕子的工程做得很隐蔽，我和同事，看不清是几窝燕子，也不吵闹，偶尔有叽叽喳喳声，仿佛世间的雨，滴落下来，清晰，明朗，悠远，深意。唤醒那些曾经走散的日月，那些故去和接续活着的人和事，那只狸花猫，那匹豁嘴的枣红马，那头瞎了右眼的牛，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酒业门厅上安顿下来的燕子，是不是我们当年失散的邻居？也许是，也许都不是，时间是个好东西，它不卑不亢，随遇而安，于无声处解答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