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憨额头上颈脖上的汗就像昨天午后的那场大暴雨，他扯下电瓶车把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一圈，毛巾就湿漉漉的了。抬头看仍然是红灯。这个红灯足足两分钟。
这条路有点小坡，不陡，路边的牌子上标着“上士岭”。十字路口的四方都是通往各高校的路，放暑假了学生都回家了，自然这路就清静。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行人。这只是一条一来一往的双车道，两边没有人行道。二憨看看手机，十点二十五分，距离跟客户约好的时间还有十九分钟。他想，剩下两公里的路，来得及，就再等等，等绿灯亮起来再说。不远处山脚下的那块黑云越变越大，就像蘑菇云，升得越来越高。他想，车箱里有雨衣呢。夏天的雨也不怕，淋湿了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行。
二憨本在大溪花园小区当门卫，今天上午轮休，接到电话赶去门卫室拿快递，没想到快递小哥见到他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说老天保佑，正好你休息，求你帮个忙，帮我送一份快递去上士岭那边。我妈妈病危，我得赶去医院。
平时二憨经常参加物业公司的培训，顺手帮业主跑跑腿是常事。他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了，骑上车就跑，却被上士岭这个红灯拦下。
一阵狂风扫过，落叶纷飞。二憨用手扫掉落在刘海上的一片叶子。怎么还是红灯?二憨有些疑惑，他看看手机，又过了5分钟。他有些着急，赶紧给客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正在等红灯。
红灯继续亮着。二憨怀疑自己打电话时错过了绿灯，把手机放进口袋时，他懊悔地想：我真多礼，何必去打电话呢，绿灯又错过了吧?
红灯一直亮着。乌云已经铺满了二憨的头顶，看来又是一场暴雨，二憨知道今年的第五号台风杜苏芮就在今天十点抵达本市。他想冲过去，反正四周都没有人。但他想起前年创建文明城市时，自己还当过几天交通疏导员，参加过专业培训，手里举着小红旗，胳膊上佩戴着红袖章。有人想闯红灯，自己总是生拉硬拽把他们拦回来，还理直气壮地训斥一句：不要命呀?之后还用手指一指对面的大宣传牌——
为了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请自觉遵守交通规则。
二憨继续老老实实地等绿灯亮起来，但心里犹如千军万马奔窜。
他抬头看看眼前方的摄像头，长长的摄像头，恐龙般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他迟疑了一下，雨点突然就劈里啪啦地打在脸上……他赶紧掏出雨衣，准备套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快递，这么薄薄的，是一本刊物还是文件呢?可不能淋湿了。他用雨衣包好快递，放进车篮里。
暴雨足足下了十几分钟，红灯在雨帘里一直亮着，水雾迷濛的。二憨右手紧握着车把手，双脚撑地，左手不停地抹着脸上的雨水，眼睛盯着前方的红绿灯，生怕错过一个瞬间……
突然有个小轿车冲过去，没错，是红灯，它在闯红灯，还有个骑摩托的也跟着冲过去……车轮下扬起一阵水雾。
雨水顺着背脊沟和裤管流到地上。二憨再也忍不住了，也低着头，右手一转，车子迎着红灯冲了过去。他平生第一次骂了句：他娘的，违规就违规吧。
到了目的地，门关着。他敲了足足两分钟，屋子里一直寂然无声。他看下手机，比预定时间超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拨通对方的电话，对方平静地说：我等了你一刻钟没来，我就出来到市区吃饭了，朋友一直在催。
那这快递放哪儿呢?
那本刊物我也不看，你爱丢哪儿就丢哪儿。
二憨感觉有些憋气，但还是丢给了门卫，说了句是几号楼某某的，麻烦你看到他转交一下。
回去的路上还是电闪雷鸣。反正早就湿身了，他也懒得再穿雨衣，索性像个落汤鸡低着头往前冲，路过那个十字路口，依然还是红灯。
回家换了衣服，饭菜已经上了桌子，母亲见他的样子也见惯不惊，望了望窗外，只说了句：这雨怕还得要下一会儿。
饭还没吃完，二憨接到门卫室打的电话，经理让他赶紧过去，出事了。他慌里慌张地放下碗筷，来不及换鞋就跑，老妈追着问，他头也不回答了句：地下车库进大水了，要移车。
等他赶到地下车库门口，经理和一圈人正在手忙脚乱，有的在掏手机打急救120，有的在打110。
二憨，你上午跑哪去了?你怎么不在家呢?平时这不都是你干的活吗?
经理满口责怪的语气。二憨愣了好久，才从大家七嘴八舌里理出头绪，原来十几分钟前，车库就进水了，今天上午门卫室是谭大爷值班，谭大爷有战友去世了，要去参加追悼会，让回家过暑假的儿子代替一个时辰。没想到，有业主过来告知说地下车库进水了，谭大爷的儿子就急乎乎跑进去，肯定是电瓶车插在墙壁上的充电器漏电了……
二憨的妈妈赶出来，只望见急救车的屁股，“急救120”几个大字异常刺眼。她嘴里一个劲地叹息：老天爷这真是作孽啊!小伙子才20出头吧?大学还没毕业吧?
而后，她擦了擦泪水，看向二憨，低低地斥了句：你就只知道吃吃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