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城里十多年,我终于有了一套没有电梯的50平米一大一小两居室二手房。
虽完成了首付,但每月按揭1000元,对于我这个在重庆南岸一家叫“弓虽张”烧鸡公餐馆打工的mm来说,不是没有压力的。 守在家里种菜给哥嫂带侄女的爸妈说,“饭饭,你租一间出去,自己住一间,你的钱就不窄逼了。”
其实,我也在夜里常常想起这个租房的事,白天是不能想的。
白天是鸡的挣扎,扑楞着翅膀的反抗,一地鸡毛,满地血污。抽油烟机的嚎叫,鼓风机的喧嚣,食客的燥动,就连粉粉嘟的mm们,到了这里,脸上抹的爽肤水、护肤液、和面霜、BB霜、亲肤定妆粉……都被油烟洗尽铅华。变成了如同脱了毛的小母鸡,显出黄的黒的面皮来。
日子长了,我也觉得自己是烧鸡馆一只待斩的小母鸡,终有一日,也会被老板捉了去,抹了脖子,放了血,在热腾腾的滚水锅里,脱了毛,卸成八大块,用油烹,用姜葱大蒜辣椒花椒三奈八角茴香,烩成红朗朗油汪汪的一锅红烧鸡,端上桌来。风卷残云的下了贪官、骗子、社会精英们的肚子。像我这样进城打工的农二代、扫地的保洁员,及走卒贩夫们,是没有能力来这里享受这一锅红朗朗油汪汪的烧鸡公。
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变成一锅红烧鸡,火烧眉毛的是,赶快把多余的大间租出去,虎口脱险。做一个“大田小家”的家庭清洁工,或替有钱人家的夫人太太小姐们,做一个收拾衣物整理衣橱的服装收纳师。
房子当然最好是租给mm,男生嘛,最好是同乡,熟人。然而去哪里找合适的mm和男生?
翻了朋友圈,没有,在记忆中收索,没有,脑壳痛。先在网上发个信息,寻个mm租出去,千条万条,这是第一条。
一周过去了没有消息,“弓虽张”烧鸡公餐馆的生意好得来疫情也没法挡住,每天看见那些一个个杀死的鸡们,横七竖八地堆在面前,我的心就“蹦蹦”乱跳,这是不好的兆头。
一日下班回到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一个男生站在面前。
“呀,原来是饭饭。你不认识我,我还记着你。我和你外婆一个村的,小时你常到外婆家,你我一道下河玩过水的,我是猪儿呀。”男生热情地说。
“猪儿?”我想了很久,在脑子依稀仿佛有个姓张的爷爷离外婆家不远。
“你姓张?”
“对,姓张,是张爷爷的孙,小名猪儿,大名张锦。”
“你来……?”
“在网上看见你挂的租房信息,我是来租你的房子。”猪儿满脸是笑。
我张张嘴,吞下了嘴里的话。不是mm,是男生,但是儿时下河玩水的熟人,外婆的同乡,况且长相干净。
“我,我……..”
“里面小间归你,外面大间归我,房租你定。”
猪儿的到来,让我结束了“弓虽张”烧鸡公餐馆的打工生活,摆脱了变成鸡的命运,终于得以人的模样,去学习整理衣橱的服装收纳。
上天给了我这个一株草的露水,我就要让它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阳光。
学习结束,回老家休整了一个月,我特地去看了猪儿的爷爷,临走张爷爷还送来了一刀老腊肉,叫我和张锦煮来吃。
当我提着腊肉意气风发的回到家,眼直了,是不是走错了路?
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家却不是原来的家了。
映入我眼里的不是惨白的墙,而是温馨粉色的墙布,墙上挂着猪儿与女生大尺寸的婚纱照。婚纱照下面是挂着纹帐的双人席梦思。席梦思上放着缀有荷叶边的两只枕头,水红的寝具,映照得房子喜气洋洋。
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铺着白色餐布的长条桌,围坐着十多个人。红酒、水果、面包、卤菜……香味四溢。猪儿和一个身披白色婚纱的mm,满脸欢笑的向大家高举酒杯,见了我,猪儿笑容满面,“饭饭,欢迎你回家,参加我和小蒜的婚礼。”
我晕, 我靠,猪儿这货,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为他人做嫁衣,猪儿在我这里筑窝建槽,要下小猪儿了。
我提着老腊肉,眼里转着眼花,在我的房子里,人家双栖双飞,我寡人一个,明显是多余不合时宜的人了。
猪儿有错吗?没有,不要说有房屋租赁合同,就是没有,我能让猪儿卷被子走人吗?小时玩伴、外婆乡邻、手中的老腊肉…….
猪儿是蜘蛛,他在我房子里编着网,张着丝,让我钻进了他编的网,我是他网上粘着的一只小虫。
我很后悔,我为什么要与他签订三年合同呢?
还不是为了钱。有了钱,能到网上报名学习整理衣橱的服装收纳技术,有了钱才能回乡孝敬父母,有了钱,才能从“弓虽张”烧鸡公餐馆出来,有了钱,才能……我才能自由。
然而,我的自由被猪儿的结婚打了折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限,哎哟,我的自由……被挂了羊头卖了狗肉。
忍耐,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要感谢我新的工作,衣橱服装收纳师,这是我粘在猪儿网上打了折扣后所剩不多的自由。但这也够了,这个工作让我彻底脱离了与鸡的生活,活得像个人,尤其像个女人。和那些美丽的家,优雅的女人,精致的衣服日日为伍。
我早出晚归,我有了一个与我同样喜欢这项工作的女伴。外卖、盒饭填充着我们的胃,她在哥哥家的阳台上,有一张床。她和我一样,在这个城市,我们的梦,就是有一个衣橱,衣橱里有我们自已喜欢的精致衣服。
穿着它,在美丽的家,走来走去,或者坐下来听听音乐,喝杯咖啡,我的孩子们像花朵。
我的梦太遥远,我的现实是一年后,家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限,大猪生小猪。
吵闹、嘀哭、尿味、大床小床、一地鸡毛、、、、、我又仿佛置身“弓虽张”烧鸡公餐馆的厨房。脑壳都要炸了。
希望不是坚持,而是坚持有了希望,这话是真理。但,我能坚持吗?
我这样坚持了半年,白天清醒的我回到家里,就犯昏沉。这不是家,倒好像在老家农村赶场,我不是睡在家里,而是睡在闹哄哄拥挤的乡场上。睡了像醒着,醒了像睡着。
一日回家,我发现家里多了一男一女,他们看见我,两个人四只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啊,“弓虽张”烧鸡公餐馆的老板与老板娘。
“你们…….”
“终于找到这只小母鸡了,用绳子套了,拿回去斩了,烧一锅,卖个好价钱。”
“还有房子,归我们了。”老板娘一脸的奸笑。
“我不是鸡,我是人。”我大声叫喊。
然而,我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分明是“弓虽张”烧鸡公餐馆被斩小母鸡的挣扎、扑楞着翅膀”咯咯咯“反抗的啼叫。
我发疯一样冲到床前,用手去抓扯他们,但我没有手,只有翅膀。我用嘴去咬他们,老板用手轻轻一提,把我甩到了地下。
我急了,扇动我可怜的小翅膀,左右上下,向他们飞扑过去,用喙他们的眼睛。然而在他们面前,我,一只小母鸡,注定死路一条。
我大声鸣叫,我的喉管破了,血从嘴里流了出来,我是一只鸡,
我要用鸡的声音大声呼叫:“哥哥,谷子,救我…….”
就在我边哭边吵边叫喊,用鸡的啼叫捍卫我作为人尊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拍门的叫喊:“饭饭,开门,饭饭,开门,我是哥哥,谷子…….”
“哥哥来了,谷子来了,”我扇动着翅膀,扑到哥哥谷子的怀里。
“哥哥,把屋里的两个人赶出去,赶出去,他们把我变成了鸡,要斩了我,还要霸占我的房子。”
“饭饭,你床上没有人。”嫂子说。
“哪来的鸡呀,你是饭饭,是我的妹妹,是人。”哥哥用手扶着我的身子,认真地说。
我睁大泪眼认真地看自己,我确实是个人,两只手,两只脚,好好的,一点都没变。”
我哭了,在哥哥的怀里,我伤伤心心地哭了,心中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