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停下来，歇上一歇了，看见了黄昏的夕阳，正缓缓的落下，悠悠然。终于有功夫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见星星在天空中闪烁，五月的风轻轻拂过，温柔的像在耳边私语，伸个腿，支起双臂，来个半躺的姿势。索性眯了眼，放飞、放空、放逐，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停留在无边的宁静里。
心慢慢空了，无所依傍的漂浮。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那可是我读书时候的挚友啊，几年的亲密时光，一辈子的兄弟。临别时，我们留下联系地址，约好书信往来，我们彼此没有食言，信一封封的飞向彼此，展信静读的时光是美的。等信的日子更让人神往，当绿衣邮差将一摞信件放在传达室的时候，就开始有一种心动，从众多的信件中找到那熟悉的字迹，哈一口气，拆开，他用他的习惯讲述着自己的故事。这样的日子随着我们彼此的结婚生子变得越来越少，只在心中遥寄一份思念，但似乎彼此都懂。偶尔也见个面，还是一样无话不谈，一样的亲密无间，没有隔阂，没有生分，敞开怀喝酒，说掏心窝子的话。痛快淋漓表达对生活的喜爱，一览无余的展现对人生的无奈。握手的鼓励，拍肩的支持，碰杯的理解，拥抱的劝慰，有时用无声的颔首坚定对方向前的脚步，有时用微微的摇头及时止损对方无益的蛮干。
后来，我来到省城，我们相距更远，相聚更难。家庭、事业让我们连通电话的时间都屈指可数。奔波、奔忙，我觉得自己在一路狂奔，我们的通话也仅限于节假日。
就在上周，上完课，我手机里有他的信息。“弟弟，”他喊我，“你住的地方好停车吗?”他来我住的城市了!我知道他很少麻烦我。有一次他来这儿办事，直到离开时，才同我通话。我责怨他，他只是笑：“知道你忙，这不给你打电话了吗?你在这儿，不比老家，啥时候回老家，我请你喝个尽兴。”听着，我眼睛湿润润的。我知道他的好，一如我们读书那会儿，他事事护着我一样。我们上下铺，一起三年，一个碗里吃了三年饭。几乎每次都是他挤挤扛扛的排队去打菜买汤，我只负责买馒头，他怕菜汁汤汁洒在我身上。我喊他哥，他喊我弟，像亲的一样。
今天他给我发信息一定真的是遇上了什么困难。我回过去电话：“哥……”还没等我问出口，他一迭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终于吞吞吐吐的告诉我：媳妇病了，来省城检查，要住院，车位很紧张，问我住的地儿是不是好停放，发过又后悔，撤不回了。我看到末尾那个尴尬的笑。
我问他，现在我该怎么帮他。他说不用，他说媳妇是妇科病，有些时候了，也做过不少调理，但效果并不明显。这不，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才来省城，经经专家的眼。他尽量说的云淡风轻。但我听得出对面听筒里传出的隐隐的担忧。这是省内最好的医院，来这儿看病想想都知道应该病的不轻。我说：“哥，我去看你们。”挂断电话，我就央在那家医院上班的同事老公打听一下。他回复说：疫情期间，加强防控，他们医院禁止任何人探视。也确实，医院所在的地方正是本市疫情最严重的区域，一直是封控管理。我想把同事老公回复的截图发给他，但终究没有。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吗?我们之间需要这种自证清白式的解释吗?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第二天，我咨询检查的结果。他说昨天检查的几项没有大碍，还需进一步检查。我能听得出他的疲惫与煎熬，在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光里，心都是悬着的。在那样的环境里，目之所及都是刺眼的白，嗅到的是刺鼻的酒精或药水味，听到的痛苦的呻吟或无奈的叹息。他的脸上一定也堆满了愁苦与忧虑。我想快递过去一些食品，他断然拒绝，也许他真的收不到。我想发红包给他，他坚决的阻止，我知道他不会收，我甚至想到这样做是不是自己有些虚伪。我终于没有发红包。
接下来，我开始着手年级的学科活动，一忙起来竟把这事忘了。等突然想起的时候已是三天后。我感到不安，怎么可以这样?我责问自己。慌乱间，我抓起电话，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又返回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解释吗?忏悔吗?他需要吗?竟又被搁置。
今晚，我收起了以往的忙碌，天幕很蓝，月光很柔，云朵飘逸。我走向幽静的操场，慵懒的坐在草地上，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拨通电话，听筒在第三声响铃之后，电话那端传出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亲切质朴。“嫂子她……”“没事!动了个小手术，拿了药，几天前出院了。”“哦。”我应着。
接着他具体的讲述了看病的场景，回程一路红码的曲折。对于我的问候，他一再的表示不用担心。接着我们聊了很多，上学的那些事，孩子渐渐大了，父母慢慢老了，我们的两鬓也有白发了。人到中年的种种感慨，岁月匆匆的几多怅然。我们都没有用普通话，就用我们说话之初的乡音，原以为自己快不会说的家乡话，竟说得如此顺溜，没有端着，没有刻意，没有丝毫戒备的敞开，突然发觉好轻松，这真是一种全身心的放逐。
我们聊了好久，星星在眨眼，很自然就记起多年前的青葱岁月，我们在校园的青青操场徜徉。这通电话，让我忆起了往昔的日子，念起了长长的岁月，感喟于碌碌的当下，我们都在岁月的风尘中获得些许的慰藉。
放下电话，我依然沉浸在回忆中，心里被一种暖暖的东西充盈着，是一种沉寂浮躁后的坦然，一种填补空虚后的充实，是一种走出荒凉后的繁华。我久久的坐着，任风吹拂。感谢，这忙里偷闲的电话。
人是需要浸润的，尤其是情感和思想。当我们在忙碌中将一段友情干瘪成一截枯枝的时候，还在心中一厢情愿的认为它葱茏依旧。当我们在高楼林立的荒漠中踽踽独行的时候，还固执的认为车水马龙背后是繁华，枝繁叶茂的行道树显露的是盎然绿意。殊不知，夜风乍起时，我们感受到的是情感的荒凉，那被遗忘的友情正如千年不倒的胡杨兀自的立着，对抗着风沙的侵袭。真的，我们需要时时掬一捧清凉浇灌。
感谢，那个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