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我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可能很多人都认同。但是我要说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可能很多人就会疑惑了?是的，其实，我是个胆小鬼，我特别怕鬼。
小时候在农村，天黑之后不敢出门，走夜路的时候硬要走在中间，不敢走前面，也不敢走后面。为此我不知被母亲骂了多少次?总是说我没有出息，一个大活人怕鬼。还有一次，父亲叫我去老房子里面拿干稻苗给牛吃，我扭扭捏捏、推推搡搡、嘀嘀咕咕就是不肯去，因为我实在太害怕了。父亲愤愤的说：“是啊，哪里有鬼，会把你给吃了。”
长大后有一段时间，我去做兼职，凌晨4点要出门。每天我都是硬着头皮，心惊肉跳地离开家。每次骑车，我就从停车棚里面开始按喇叭，一直按到大马路上，甚至要按到路上有人，确认到有人我就放心了。我觉得我那个时候肯定被人骂了无数遍。但是人家不知道这吵声的背后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为了生活的可怜的家伙。
直到现在，只要我一个人在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从来不关灯。去年国庆假期的一个晚上，我去看了电影《坚如磐石》。回到家有点害怕，睡不着觉，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刷手机。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突然听到房间外一声巨响，吓得我立马躲到被子里。众所周知，被子是隔开一切恐惧的安全世界。这一瞬间脑袋里已经飘过无数恐怖场面。头发似乎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耳朵像望哨的兔子般警觉紧紧的听着外面的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幸好后面再无异动。战战兢兢地熬到凌晨5点多。告诉自己，天亮了，可以睡觉了;天亮了，可以睡觉了。迷迷糊糊地睡到7点多。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窸窸窣窣地探出头去，慢慢吞吞地挪动步子。嘿，发现竟然只是一把自动伞从客厅的柜子里面弹射了出来。顿时如释重负却又无语至极，我快步上前去踢了一脚，艾呀!你可吓死我了。
其实我不仅怕鬼，我还怕棺材。对棺材的第一个印象应该是1991年，那时我才两岁多，爷爷去世。棺材停在我家厨房门口搭的一个棚子里面。
在殡葬改革没有推行之前，农村都实行土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棺材。我去过的最多棺材的村子，一个是我曾祖母的娘家深源村。祠堂大门的阁楼上放着一排的棺材。走那里经过都得加快步伐。还有就是我奶奶的娘家石角塘村，有一个人家的棺材直接放在一楼，从门口经过即可以看到。以至于我现在都还记得。而我家隔壁的二楼最多的时候有4副棺材摆放在那里。我们平常进去一楼的楼梯里抬头就可以望见。通红的颜色加上一些诡异的图案显得特别碜人。当然我家阁楼上也有一副。
阁楼上的棺材常年用烂竹席遮盖，平日里我都不敢上楼。但是又不得不去，因为米放在楼上。记得每次煮饭要去楼上量米的时候，我都是咚咚咚咚地跑上去，三两下用米筒挖好米，飞快的跑下楼梯。甚至有一次直接从楼梯上溜了下来。米倒掉了一小半儿，屁股也磕的老疼老疼了。时至今日，姐姐回忆起来还抱怨地说：“其实不应该用烂竹席盖的，其实当年应该把米放在厨房的。”那时我们都没少挨吓。
我为什么这么胆小?或者说为什么我们家的孩子都这么胆小?我二伯曾经做过总结，他说因为是奶奶带大的孩子。奶奶每天很忙，很辛苦，所以就老喜欢讲鬼故事，把我们吓得一个个都安安静静的睡觉。
奶奶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女孩子在河坝上捡到了一根簪子。她把簪子戴在头上。结果这个女孩子，每天晚上就听到窗户外面一个声音在喊：“白天我在旱头坝(干的河坝)，晚上跟你共头拿(脑袋)。”害得我老长时间晚上睡觉都蒙着头，不敢看窗户。奶奶的故事确实让人害怕，但是父亲做的一件事更让人无解。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父亲竟然把床铺在我们家阁楼的棺材边上，床的一头是一个小小的窗户。床的左边是棺材，右边是粮仓。然后我父亲每天晚上还把我放在靠近棺材的地方。我既害怕又不敢说，瑟瑟发抖地蜷缩着，在极度煎熬的恐惧中入睡。有时候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我能够清晰的看到棺材上面的颜色和图案。那场景可别提多吓人了。早上起来的时候父亲母亲已经去田地里忙碌了。每当这时候衣服也不敢穿，鞋子也不敢穿，捞起衣服抓起鞋袜，如兔子一般滚跑下楼。
不过对于上楼也有大胆的时候。那就是每年过年的年货买回来放在楼上的时候。贪吃的嘴不仅滋生了“偷窃”的心，也壮大了平日胆子小的我。没办法，年货里的瓜子糖果太诱人了，我顾不得害怕，悄悄摸摸地溜到楼上，一点一点地挪开米缸或者是谷仓里的盖子，一把一把地抓着糖和瓜子。然后再悄无声息地回到一楼，装着若无其事地走出家门，飞快地跑到无人的地方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虽然我做的天衣无缝，但是我知道父母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句。这点也可以看出父母是很宽容的了。
王朔说：“人生起点是娘胎，终点是棺材，中间就是人生。”
去年11月份，村里面最后一个与奶奶同辈的老人离世。这二三十年来，村外的荒山上堆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孤坟。这些曾经活生生的人，一个一个地躺进了土里。一次又一次的接受了离别，也加深了一层又一层的思念。他们黄土相依，青山为伴;我们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全是遗憾。我好像并没有那么的害怕了。小时候对“鬼”的颤抖，对棺材的胆怯，如今都成了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敬重，也是对家乡对父老的依恋。
今年暑假的时候，姐说：“我们太久没在家里住了，你不害怕吗?”我答道：“怕什么?”姐说：“你看我们家边上那么多的坟墓。你不是胆子最小吗?”至少是没那么可怕了吧?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灰尘落在他们的棺木上，时间流逝在他们的青冢边;红尘落在我们的日常中，岁月沉淀在我们的四季里。也许很多年后，他们会风尘仆仆的走到我面前，弯弯眉眼，变回从前那般好看。而我会说：“你们走后的人间，有风雪漫天，可也有时光温暖，繁花似锦，美好依然”。只因我一直在努力，在成长，在想念。
2024年9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