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穿越北方辽阔平原,四季之中水清浪宽的太子河,沿着亘古千年的蜿蜒河道,在途经辽东湾万仞群峰脚下,急匆匆、毛躁躁,很是任性地拐了一个大大的弧形弯儿时,在大地母亲的胸膛上,随意勾勒刻画出一片开阔而平坦的偌大河套。这片开阔而平坦的偌大河套就像盘古开天劈地时,随手遂意间留下的一处刀劈斧凿般大手笔巨作。从此,在历经了千百年雨雪风霜的洗礼中,它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地盘踞在这弯碧水环绕、万山映衬的大自然雄奇魅人的景象之中,钟灵毓秀地滋养和福荫着这一方水土上的万物与生灵。
我人生第一次来到太子河水环绕着的这块,历经了千百年之久的雨雪风霜,和一直被四季风景优美的群山环抱映衬着的太子河河畔这片偌大的河套之地时,是刚从接受完“再教育”的广阔天地青年点,欢天喜地的被招工到省水利地质勘探总部下属的一家,常年撇家舍业在外、风餐露宿,四季之中无时不在围绕水利地质勘探建设开发工地,搬迁流动着的水利地质勘探大队。当时伴随着我一起到来的,还有那一座座巍巍的钻塔、一台台隆隆的钻机,以及一个由30多辆崭新解放牌汽车、5辆当时在国内极少见到的日式进口多功能大型吊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和一个编制为三百多人之众的水利地质勘探大队全员人马。还好,那时我还没有成家。正像身边一些老勘探工人褒贬不详口吻所说的那样:一个人吃饱,狗都喂了。所以,光身一人的我,整天无忧无虑,心里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的累家之苦,和种种独身男人经历过的,种种不易出口的生理饥渴和心理压抑与折磨。
我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迎着山巅那道迎头斜射过来的强烈阳光,跟随着师傅孔武有力的军人步伐,一起来到太子河畔那湾偌大的河套工地,查看水利专家为我们202机组布下的钻机孔位时,第一次来到那片,在我人生浩如烟海的记忆信息储存中,一直留有它清晰、完整,不曾被磨蚀掉一丝一毫印痕的,太子河畔河套勘探工地,所有的经历与记忆。
我们202机组是全省水利地质勘探战线远近闻名的,“攻坚克难、肯打硬仗”的标杆钻机组。老机长曾是当年与全国石油战线闻名的那位铁人王进喜,同期荣获全国劳模称号、素有中国水利战线铁人之称的一位抗美援朝战役中,立过卓著战功的独眼英雄团长。作为我们现任202机长的我师傅也不糠。他是一位五年前从一个威震我军战史、赫赫有名的野战部队,复员转业分配到省水利地质勘探总部机关,刚过四十岁的年轻副营职军官。
在那个河风曼妙,阳光和煦的午后,师傅以他军人的敏锐与机智,不费吹灰之力便在大小鹅卵石密布的偌大一片河套上,轻松地找到了那枚前期进入河套勘探工地的地质专家,于近期布下的钻机孔位。那是一块不大,写有“A-1”红色漆字的木制小标牌。我们202机组在有着军人雷厉风行和敢打硬仗作风师傅的言传身教带领下,一马当先,在省水利勘探总部全年任务刚一下达时,首先拿到了钻探任务。那时多干快干虽然没有一分钱的额外奖金,可是我们全勘探大队的每一个生产一线的工作人员,人人都在主观上有种争先创优的自觉意识,内动力中永远有一种发扬拼搏务实精神,力争为自己的本职工作多干、快干,自觉地发扬工人阶级主人翁的奉献精神。写有“A—1”红色漆字的小标牌,是我们水利地质勘探大队进入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后的第一个钻孔孔位;它的钻孔深度是国内水利地质勘探之最
师傅像终于见到了梦寐中,久久期待着的一个久藏宿愿似的,高兴得一下子随手扔掉那件,一直披搭在肩头上的八成新军上衣。然后展开粗壮有力的双臂,一连气做了十几个惬意的扩胸动作。须臾,转头对我显得有些得意和幸灾乐祸似的说:工地这一开钻可就得半年左右时间回不了家啦。到时候可别想家哭肿了鼻子呀。我一听,毫不客气的不假思索地对师傅反诘道:谁呀?想家的应该是你。说完,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自知说走了嘴,下意识地把头急急扭向一边,好像是在脚下匝满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鹅卵石中寻找着什么。因为师傅此时正用他那张方方的国字脸上,显得无所谓样子和明显流露出一种轻蔑意味的眼睛,一边冲我怪怪地一下一下点头,一边不轻不重地乜视着我这个在潜意识之中公然冒犯他的徒弟。我知道,师傅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好像是说者无意,其实这其中潜台词的内涵丰富着呢。因为我毕竟比别人更多地掌握和了解师傅一些个人生活轶事和隐私。
我们勘探大队所有的人几乎都知道,师傅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她在省城一家国内较有名气的中心医院工作。师母在身为高干父母的安排和荫护下,现在已是那所医院里一位资深且令人敬畏的护士长。可是我们大家心中又都对此十二分的疑惑和不理解:不知究竟为什么,师傅总是显得十分反感和抵触情绪强烈地不愿回省城之中的那个,令别人看起来绝对温馨幸福的家。我多少听说些,要不是在师傅多次强烈的要求下,甚至写血书以表曾经军人的铁血之志,迫切地要求到工作环境艰苦,常年撇家舍业、流动在外奔波不止的水利地质勘探队工作,他是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接任省城水利地质勘探总部保卫处长一职的。
为这事,前些年曾身为省水利地质勘探总部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现任职水利地质勘探大队副队长的刘高丽,可没少为师傅千方百计地巧立名目,为他创造条件顺路回省城中的家与娇妻团聚。我们都知道刘高丽副队长在省城时,与师母那位官位显赫的岳父,颇有些交情。许多人也都知道,刘高丽副队长是个命运多舛的悲剧式人物。前些年,他因贪杯和一时马虎大意,竟把本该是“敬祝领袖万寿无疆”字样的醒目大字块标语,硬生生地给贴成了慑人心魄的“敬祝领袖‘无寿万疆’”。当时这可是一件称得上“震惊”全省的政治事件。念刘高丽平时为人亲和随意,在当总部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期间,没做出过一件可恶之事;运动中也从来不整人,特别是他利用当时自己的身分,以种种借口,保护住了许多高级知识分子。人群中口碑一直不错。最后组织上分配他“带罪”到基层野外水利地质勘探大队,当上了现在这个让他在内心之中极不情愿的,主管野外勘探工地全面工作的副队长。作为副队长的刘高丽可没少给师傅名正言顺地提供,因公出差顺路回家与妻子团聚的难得机会。可是师傅每次都显得很是不领情地把机会转让给了别人。
因为这事,嗜酒成性的刘高丽副队长在一次酒后,习惯性地哆嗦着他那两片半紫不红的嘴唇,借着酒劲,还狠狠地把师傅给臭“骂”了一顿。当时师傅一副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像个孩子似的尴尬地冲刘高丽副队长,故意弄出一脸调皮状的怪笑。不知是因为刘高丽副队长和师傅省城身居高干位置的岳父,在省城时就有着不错的交情,还是这其中另外有着什么其他人永远无法知晓的原委,反正刘高丽副队长在生产大会上总是表扬师傅的工作干劲和带头奉献精神;会后他总像一个操不完心的碎嘴子老人,关心着师傅的家庭生活,和过问一些,让师傅一听就显得有些心烦意乱的生活琐事。
有一天晚饭时,我们几个知青出身的新工人,把从食堂里打来的饭菜端回了宿舍,请师傅和我们一起在宿舍里喝酒。我们大家都知道:论喝酒,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师傅一个人的个儿。师傅少心不改,整天像个乐天派似的,无论工作中,还是生活上,总愿与我们这些年轻人打连连在一起。当酒至半酣时,不知谁想开师傅的玩笑,学着平日里从一些老工人口中学得的,既土又拙劣的所谓赞益之辞,想在讨好师傅一番的同时和师傅开个酒桌上不大不小的玩笑。无意之中竟脱口说出了一句“久别胜新婚”的俗喀儿。因为我们几个都知道:师傅昨天刚刚替刘高丽副队长,参加完省水利地质勘探总部的季度生产动员大会,从省城的家里回来。师傅听后,对我们几个一下子拿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恼怒样子,脸上显得十二分不高兴样地丢下酒杯,俨然地历声地喝斥道:你们几个小生荒子懂得个屁!白天的活儿还没累着你们几个是不?一会儿跟我去河套勘探工地搬运钻杆子去!
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心里十二分地清楚和明白:师傅这次因公顺路回省城中的那个在他心中早已产生隔阂和生疏了的家,又是扫兴而归,甚至还带回了什么新的不悦与烦恼。
此时精神显得异常昂扬和兴奋的师傅,抬脚从地上敏捷地勾起上衣,向前迈开他军人铿锵有力的大步,扔下我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向太子河河套对面正对着的那弯水声湍急的河对岸,大步走去。隔水相望,河对面是一道道毗连陡峭而险峻的棕褐色大山石壁。远远望去,峥嵘挺拔、雄奇陡峭;崖壁上苍翠的树木,稀稀落落地点缀在高高的悬崖之处,更加显现出山体的伟岸陡峭、山势的雄奇气势和一种震慑心魄的奇绝,给人一种从骨子里往外的震憾力,令人不由自主的心中生起敬畏之情。几只山鹰高高地盘旋在山巅之上,像被定格在了那片蓝天白云之间,一动不动地乌瞰着苍天之下太子河两岸琦丽的河套风光。举目河水湍急奔涌的河面,耳闻欢快悦耳的声声水流喧哗,伴随着一阵阵清新醉人的大山间所特有的湿润与阴凉,和花草树木馥郁清新味儿的迎面袭来,耳廓之中早已荡满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由远及近、情人絮语般,亲切撩人的林涛声。
我停下脚步,不能再往前走了。因为师傅又“恶习难改”地赤身裸体地站立在河边,目中无人地任由河套上无数枚卵石面,反射出来的午后耀眼的零星碎光,舒服惬意地投射在他肌肉隆起,有着健康色泽、高大硕壮的胴体上。此时的师傅把一切都做得极为认真和细致,也做得十分轻盈样的给人以美感的享受。师傅在训练有素样地做着一整套下水前的准备动作:压腿、踢腿、伸腰;双手反合弓腰上下伸展;两手十指交叉,高高举过头顶,左右不停地摆动;接着又放下十指交叉的双手,弯腰向下无数次地触够脚面和地面。我知道师傅下步该煞有介事地大喝一声,然后向河里接连迈进几步,再用双手向身上不停地撩洒河水,以使周身的皮肤一点点儿地适应稍有凉意的河水突然浸袭周身时,而不至于使身体因骤冷而引起不适,甚至使腿部痉挛或抽筋,以至在湍急冰冷的太子河水中遇到麻烦和不测。
还没等师傅认真严谨地做完那套令我十分熟悉,且显优美的撩水动作,和全身在入水前要做的其他运动时,突然,从河对面的山道上传来一阵绝对是事先预谋好了的起哄声。那是清一色女人发疯、发狂时,鼓起肚子、伸长脖子、声嘶力竭般的野蛮呐喊与暴叫:嗷——嗷——
紧接着,一团团用树叶裹夹着大小块不一的树皮和石子,以及临时从脚下急急寻来的新鲜枝藤和杂草,夹杂着山上湿润的泥土,一骨脑儿地从河面对岸的山道上,如急风暴雨、天女散花、万炮齐轰、同仇敌忾,以泰山压顶之势,强而有力地兜头向师傅头上、身上,稳、准、狠地接连“砸”来。当我猛然抬头向河对面山上看去的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又是那几个一个多月前被我们勘探工地录用为临时民工的十几个当地野丫头,和那十几个周边村子里的半大媳妇。因为整个河套勘探工地在没有正式开钻前,她们这些女民工就整天跟着我们的后勤部门,显得轻松自在地帮食堂干些零活,有时随车去山脚下那个不远的小镇,帮着工地后勤采购些粮油疏菜及各类生活用品。今天她们是经过刘高丽副队长亲自批准,带着我们勘探大队里的几个家属子女一同上山玩耍。她们连玩带乐地跑出去足有大半天的工夫了。上山前,她们说是要为食堂采摘些可口的山菜,为大家改善伙食。也该着师傅今天该然倒霉、冤家路窄,又一次不幸地落在了这些平日里,总跟他没深没浅地疯闹、粗野且显得有些不知道什么叫做忌讳和顾忌的山里女人手里;还是在这般自找尴尬与难堪的场面之下。
随着“扑嗵”一声河面水响,师傅姿势优美,迅捷且显利落地一头钻入水中。转瞬间,我听见浮出水面的师傅,用他那雄浑厚重的男高音,雄壮而响亮地高喊一声:山胖头——,然后便像一条大鱼似的,既兴奋,又快意无比地一个猛子,钻进波宽浪涌的太子河水底。湍急的河面上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残枝败叶。伴随着女人们又一阵无比得意的开怀大笑声,转眼间便被奔涌而去的清澈河水,翻卷吞噬得一干二净。
山腰间不断传来一阵阵女人们恶作剧得胜后粗野而放肆的浪笑声的同时,又传来她们齐心合力、声嘶力竭地向河面抛下来的一首,绝对不是她们十几个山里女人所能构思和创作出来的顺口溜式的歌谣:远看像个讨饭的,近看像个逃难的,仔细一看是个搞水利地质勘探的……从女人们显得有些惬意和欢快的声音里,这几句争先恐后被她们反复喊叫出来的顺口溜式的歌谣,像一发发无形的炮弹,急切切地追向顺水而下的师傅耳畔。河对岸毗连锦锦的一脉山崖上,一群群鸟儿受惊般,奋力冲撞着飞出栖身的林间窝巢,没有目标地四处鸣叫着,惊惊乍乍地盘旋在太子河河套对岸空阔高远的天空。
我陡然弯腰抱起师傅随意丢抛在河边的衣服,顺着河水的流向,朝着师傅奋力游去的方向,撒开双腿飞快逃去。我心里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再不识时务地快快挠杆子走人,这群此时已身处山脚之下,正心中得意无比的女人们,肯定又会把我当成下一个“狙击”目标。说不定还会给我编排出一套什么“脍炙人口”的流行歌谣来。
我知道:师傅口中喊出的“山胖头”,其实是一种太子河里的傻鱼;山上女人们口中声嘶力竭地喊叫出来的那首,对我们水利地质勘探工人外在“真实写照”式的顺口溜式的歌谣,是工地上一些嘴欠的工人,在平时开玩笑相互自嘲时,有意无意间给泄露出去的。
山里的女人一个时是“妹子”,一群时是“蜂子”。这是我们所有有过水利地质勘探生活经历,都人所共知或亲身领教过的不争事实。这些年被山里女人蜂子一样“蛰伤”的大有人在。所以,在每年水利地质勘探大队在回省城水利地质勘探总部基地进行冬训时,这一问题总是被作为一个灰色话题,烦劳相关领导左批评右警示地在大会上,喋喋不休地“车轮”一番。但每年当新一轮总部冬训开始时,仍会有不慎再被“蜇伤”者。他们拿捏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懊恼或乞求自新的模样,蜷缩在会场的人群之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知是在心中真的幡然悔悟了,还是仍在甜腻地回味着曾经的美好与缠绵。山里女人健康苗条的身段上,四季之中永远不缺失丰满诱人、慑魂劫魄的魅力,和那种不经意间从她们眼神和体内溢出的种种有滋有味儿、清淳热辣的野性芬芳。这些极易把有点想法和欲望的男人,瞬间倾倒俘获。山的精髓,水的灵秀,都体现在山里女人冲城里男人那种意蕴深邃,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浅浅一颦和淡淡一笑之中。都说多情女人的眼睛会说话。其实,山清水秀中的女人,浑身上下都眨着会说话的多情眼睛。
山区的太阳沉得早。晚饭后,师傅经常带领着工地上算我在内的,十几个不玩扑克,又不会下棋的年轻人,像一群没大没小的孩子似的,到月光下太子河河套边上玩耍。在那里我们几乎每一次都能遇到白天在山上“袭击”师傅的那群,被师傅在情急之中显得有些亲昵意味地称之为“山胖头”的,当地十几个姑娘和十几个半大媳妇的工地民工。她们的家都住在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周边的山前山后。每晚师傅都会利用河套勘探工地开钻前这段宽裕的时间,放松般地带领我们来到河套边上,漫无边际地任意玩耍。每晚只要我们出来,就总能不期然而然地遇到这些,和我们已经熟络得无深无浅,和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了的女民工们。她们或在河套边洗衣服,或在河套边刚刚洗完河水澡,此时正篷松着满头凌乱而显娇羞的头发,迎着习习河风,任它们一点点儿地吹干湿漉漉的头发。此时她们的眼神之中,过多地流露出一种不事张扬的柔情与温顺。但经过细仔的观察,有心人谁都会发现,她们一个个像早有准备似的,两眼一直在向每天晚饭后,师傅和我们一起走来的方向,姿势不变地留神张望、顾盼着,一副魂不守舍的躁动不安样子。当看到我们来时,她们一个个便会以一万个借口和一千种理由,与我们打着招呼,开始向我们身边靠近。然后就像我们在事先约定好了她们似的,跟随我们一起玩耍;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没有了任何距离感地掺和进我们中间,玩着、闹着、说笑着。月光下她们的眼神里有一种和白天不一样的东西,令人费解地闪烁发亮。以至让人感到那“闪烁发亮”里面有种难抑的兴奋,像熊熊烈火似的在燃烧。这可能就是我在后来才明白的那种,“人人意中皆有,而语中皆无”的,山里女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袭人野性”。
其实我们和师傅谁也不会、也根本不可能去与她们中间的任何人发生些什么。一是我们202机组有着同军队一样严、好称铁一样的纪律;另一方面,我们这些人谁的理性之中都不缺乏一种强大的克制力;更多的是师傅在日常工作生活中对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的管制与约束。
师傅是我们心目中的楷模和榜样。师傅每次在与河套水边的姑娘们开几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后,又会去与那十几个半大媳妇,不分荤素善恶与深浅地打浑骂俏一番。当着我们的面,自认为占足了“便宜“后,便每次不变地开始带领我们十几个,顺着太子河河套水边的浅滩处,进行几乎每天都要演示训练一遍的功课——抓水边鹅卵石下面的“山胖头”鱼。“山胖头”鱼那可绝对称得上是一种全世界河流之中,只有太子河地区水域才会有的地区性极强的一种鱼类。它们大小不一,最大的也就只有成人的二拇哥和小拇哥大小;通身透明,生性喜静不喜动的一种像小鲶鱼样的苶鱼。肉的味道细腻而鲜美。这种鱼不知为什么天生就是一副呆头呆脑、傻了巴叽、痴呆发苶的模样。无论白天还是黑晚,躲在石缝中一待就是数月。捕抓它的手都伸到它的眼皮子底下了,可它却还是一副静如处子状的大家闺秀模样。殊不知,只要我们看到它,它们每每都会成为我们伸手可取的美味猎物。师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着工地上的这些个当地姑娘和那十几个半大媳妇的面,开始管她们叫起“山胖头”的绰号来。直把她们一个个叫得,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嗔怒,还几次惹得她们借机齐心协力、动手动脚地把师傅给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师傅在这些女民工中是很有些人缘的。这不仅是因为师傅分配她们每天的工作和替刘高丽副队长管理她们。更是因为前段时间时,省勘探总部工会给我们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送来了一场叫做《小花》的电影。从电影开始时,到电影结束,这些女民工们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或交头接耳地嘀咕着,她们一致的认为:师傅长就像电影中男一号演员唐国强。还别说,师傅的长相像唐国强,这在工地上所有的工人中也得到了一致的认可。所心,这些女民工们在学唱电影中的那段插曲,“妹妹找哥泪花流”时,都会像很有心思似的,有意无意地躲开师傅,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我把这些事告诉了师傅,师傅对我一脸遮不住得意样地嗔怪说:别听那些山胖头们的瞎掰扯。
我们在师傅的带领下,顺着皎洁月光下太子河河套弯弯的弧线,不停地向下游弯腰摸去。一双双手抓到的“山胖头”鱼,分别放到饭盒和小碗里,满了后再倒在盆里、桶里。每晚收获自然不小,但心中倍感到的快乐更多。夜晚,清凉透彻的河水凉沁沁地浸扎着我们的一双双小腿,只感到通身的清爽与舒坦,一天积淀在身的劳累与疲惫,一下子全被清凉彻骨的河水欢快地冲走了。我们年轻的心里荡漾起阵阵无忧无虑的欢快与喜悦。月斜山巅,当天快要全黑下来时,我们同时打开随身携带的长筒手电,把河面照射得如同白昼一样清晰透明。不管我们玩到多久、走出多远,我们身边永远会跟随着那些个刚刚洗完衣服,和洗完河水澡的姑娘和半大媳妇们。她们紧跟着我们,也学着我们的样子,高绾着裤腿,高一声、低一嗓,惊惊咋咋地捕抓那些呆傻透顶了的“山胖头”鱼。说起来还真有点让人不敢相信,在我们水利地质勘探大队没进入太子河河套工地之前,这儿的当地村民,竟然从来不知道,太子河河套水边的鹅卵石之下,竟然有着这样一种,既好抓又好吃的“山胖头”鱼。
师傅像往常每一个晚上一样,当带领我们把抓“山胖头”鱼的活动搞到临近高潮时,他便以一个通常不变的理由离我们而去:他要一个人去漫步散心,到上游夜游一番。然后便背着双手,沿着太子河河套水边河卵石自然铺就而成、坑凹不平的坚硬路面,义无反顾地走进我们目力所不及的夜色之中,任凭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反射出来的一片片朦朦胧胧的暗淡光斑,一点点儿地将师傅高大魁梧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涂抹得恍惚如无;然后再一点点儿地吞噬得无影无踪。每天这个时候离我们而去的师傅,从来也没有让我们在心中产生过什么遐思、猜测和疑问。
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那个关乎师傅的秘密。师傅后来也因为坚守这个秘密,最后竟杳无音讯地离我们而去——在太子河河套工地河对岸、县水文观测站后面那片花园一样葱茏美丽的山坡上,零星散落地住着几户人家。两个月前,经师傅亲手安排进工地食堂做饭的豆秧嫂的家,就座落在那片山坡上。
钻机进入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一切都在突然间变得不分白昼地紧张起来。有人曾总结性极强、半褒半贬地说我们水利地质勘探工作是半军事化管理。刘高丽副队长也曾在一次工地开钻前的动员大会上,很显骄傲和凝重地对我们也曾这样语重心长地慷慨说过。
六月漂花,七月走鱼。八月的太子河河套上,处处是一番番宜人的风景如画。奔涌激荡的太子河河水像我们年轻的勘探队员一样,充满朝气、热血贲张、活力无限地更显清澈、更显碧绿和更显激荡了。我们的钻塔,面对鲜花盛开的万仞大山,不分白昼地和着对岸那一片片鸟鸣声,轰鸣地歌唱着、唱和着。那面插在我们202巍峨钻机塔端的红旗,十分醒目抢眼地飘扬在万山丛中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的上空。无论远望近看,都会让人在心中升腾起一股难抑的激情。多年后,当我无意之中在一本文学杂志上看到,“万绿丛中一点红,内中含有多么新鲜的诗意啊!”这句充满强烈渲染和感叹式的抒情句子时,我的眼前和胸中便油然地展开一幅,曾经亲手参与绘制的瑰丽画卷——万仞陡峭的群山,映衬着机声隆隆的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我们202机组巍峨钻塔的塔尖之端,那面迎风猎猎飘舞的鲜艳红旗,和着我的脉动、激荡着我的心律……那是年轻时我经历的一段,多年之后、乃至终身之时,都将无法割舍和忘却的水利地质勘探队,荡激着青春、燃烧着热血、充满激情的火热生活啊!
开钻后的日子里,师傅表面上显得比以往轻松多了。他把生产上的一些事情全都交给了两个副手。但无论白班还是夜班,特别是班上一旦有特殊情况出现时,他都会自觉地在第一时间出现在钻塔里。和大家集思广议,解决生产中出现的问题;没事时,师傅总会替当班的班长操钻、替年岁大些的钻工攀爬到钻塔顶端的安全平台上,升降钻杆。在更多的时间里,师傅总要认真细仔地研究分析当班的钻探记录,掌握钻机进度,了解钻孔内复杂的地质情况。太子河流经的辽东地区,是国内北方闻名的喀斯特溶岩地区,地质情况十分复杂。五十年代初,苏联一批水利地质专家曾兴师动群地来到太子河流域地区,也曾试着开动钻机钻孔勘探。但没过多少长时间,他们便自认为权威性地宣布:太子河地下溶洞多,不易施工勘探,更不宜修筑大型水利工程。我们202机组在师傅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在省水利勘探总部水利地质专家,科学正确的指导下,钻探工作较为顺利地进行着。可是当钻机带动着昂贵的金刚石钻头钻进太子河河套工地地下五十米深处的岩层时,因多次出现地下穿连的溶洞和钻孔内碎石接连塌方而卡钻、埋钻。为了避免发生重大孔内事故,不得不被迫停钻。我们202机组的钻探进度,一度悬在了不上不下的窘迫状况之中。习惯性地哆嗦着上下两片不紫不红嘴唇的刘高丽副队长,曾几次带领那些那时还被贬为臭老九的高级地质专家,多次不分白天黑夜地进入工地,帮助我们分析复杂的地质情况。他们在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的钻塔里,面对一箱箱破碎的岩蕊,鉴定着、分析着、争辩着,乃至调阅国内外相关的水利地质勘探资料进行参照比对。那段时间里,刘高丽副队长一副从来没有过的好脾气样模样,端茶倒水、搬桌挪椅、递手巾擦汗、督促食堂开设小灶、自费买烟送西瓜等等,不一而足。显得格外殷勤和诚挚十足地为这些在他眼里,“宝”一样的地质专家们全方位地服务。还好,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共同努力下,钻机重新开钻。我们在注重钻进速度的同时,也十二分小心地注重了钻探质量的提高。同时,努力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将套管延伸下至地下溶洞处,奇迹般地避免了一次次可能发生的地下孔内事故。真得谢天谢地。在这么复杂的地质地貌情况下,一直没再发生可怕的塌方埋钻事故。用刘高丽副队长的酒话讲:这可真是大人和孩子们的福份啊。一位一脸胖嘟嘟,女娃一样红润可爱模样的南方出生的老水利专家,一边得意地品尝着刘高丽副队长为他刚刚躬腰捧上的热茶,一边对此时围在一旁,一个个一脸敬畏模样的我们,慢慢抬起一根同样白胖红润的短粗手指,对我们不轻不重地接连指点着,俨严而显深刻地教训道:知道你们现在从事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了吧,知道什么叫作“有眼睛干没眼睛的活儿了吧?”从此,这句令我们每一个水利地质勘探队员,在心中都深深地感到形象生动和逼真贴切的比喻与形容:“有眼睛干没眼睛的活儿”,成了我们对自己所从事着的水利地质勘探工作的另一种称谓和昵称。
每当勘探工地上发生什么令我们这些年轻人感到高兴和快乐的事情时,我们都会有所行动。那时师傅便会像一个孩子头儿似的,一脸兴奋地冲我们中间高声大嗓地喊上一声。然后我们一些闲班的青工,便会自觉而习惯性地形成师傅打头,我们尾随的队形,去山里有惊无险地抓蛇,抓那种个头大得悚人,但绝对无毒无害的大“黄花松”和“黑乌梢”。然后把它们剥皮净腹,再用太子河底的大鹅卵石,把它压牢,让水流湍急和凉意十足的太子河河水,镇净蛇血。我们水利地质勘探大队里所有的地质专家,特别是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专家,几乎无一例地都是南方人,他们这些南方人又都无一例外地敢吃和爱吃蛇肉。毫不例外,今天我们一定又要在师傅的带领下去山上抓蛇。今天真的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今天我们不仅解决了勘探工地钻孔的进度问题,而且还人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知道和明白,我们所从事着的水利地质勘探工作,竟然是个“有眼睛干没眼睛活儿”的神奇工种。”
师傅曾显得很有经验地对我说:蛇身越大越无毒。如今已身为中国北方水利地质勘探设计院院长和中科院院士、当年和我们一起工作在太子河河套工地上的那个,一脸白胖红润的南方老地质专家,有一次在工地食堂的餐桌旁,小心谨慎样地从我眼前夹起一块食堂为他们起小灶另做的红烧蛇肉,对我极显紧张兮兮和欲罢不能地说道:蛇的肉质细嫩而爽口,可比鸡肉蛙肉好吃得多了哟。还没等我看清楚他向我一副半避半藏样,晃动在我面前的那块蛇肉的模样和轮廓时,他突然以一种一般小青年都绝不会有的麻利和迅捷劲儿,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刹那间,极显娴练和贪婪无比样地一口吞下那块,几乎没经过咀嚼的蛇肉。与之平时比起,真的是显得很不雅,也显得从来没有过的这等狼狈吃相。须臾,当他确信那块蛇肉不会再有被任何人抢夺掉的可能时,才显得十二分放心和心满意足样地对我漫条斯理、很知识分子样地从里到外,整个人都显得舒服异样了地说道:香死个人了哟,可真的是快香死个人了哟。知道吧?每年吃一次蛇的人,他的腹部一整个夏天都会凉冰冰的舒坦;而且他的身上还会在几年之中不会生一回虱子。老专家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在以后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的生活工作日子里,我确确实实地领教和亲身认证了他的这番绝对经得起推敲的“歪理邪说”。
当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的勘探进度,进入到异常顺畅的时候,突然发怒了的老天爷像要非跟我们过不去似的——汛期临近了。从省气象厅传来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今年上游雨水偏大,太子河上游讯期将提前到来。随着上游连续不断的降雨,这几天从上游流经下来的河水,明显的比以前浑浊和汹涌了许多。只几天的工夫,日渐上涨的太子河河水,已经开始一寸寸地上涨,明显地开始吞没太子河河套工地的周边,大有在不长的时间内,就会扑向钻机塔座台基的危险。太子河河套对岸的县水文观测站,已经开始把那条歇息在岸上一年之久了的测量船,泊在了河边,开始测量河流流速和以备不时之需。
师傅开始不分白班夜班地跟班上岗。刘高丽副队长也时常一身酒气,习惯性地哆嗦着他那两片半紫不红的嘴唇,跟随着师傅到钻塔里转悠上半天或一天。食堂开始为白班和夜班的工人们送饭到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的钻塔里。师傅在更多的时间里一直跟着我所在的这个班。我虽然还不是带班班长,可是师傅曾对我许下过心愿:一定要让我在同期入厂的学徒青工中,第一个当上带班班长。用他的话讲,因为我是他的亲徒弟。
我们这个班肯定是借了师傅的光。每次豆秧嫂在给我们班送饭时,我们总能吃到豆秧嫂为我们从家里特意带来、经她亲手特制的山区风味小菜:蕨菜、刺嫩芽、黄花菜、红磨、水芹菜、猴头等等不一而足。这些可都是正宗的山珍啊。而且她还给我们班送过一回,让她和丈夫整整辛苦劳碌了一天加半宿,最后才得以做成的一道,如今被东北一些大宾馆和饭店,夸耀为“太子河第一鲜”的——蝼蛄豆腐。
从省城勘探总部传来命令:为了确保今年野外工地安全渡讯,确保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人员和财产的安全,省水利地质勘探总部命令整个太子河河套工地立即停钻修整;并要求将一切勘探设备和器材,迅速转移到河两岸高处。这道命令让一些工人由如遭到兜头一桶冰凉的太子河水的冲击。工人们心中对此命令很有意见。因为半年一次的探亲假就要开始实施了。如果时间再拖延下去,就会耽误工人们全年正常探亲假的轮休。有许多已经准备好回家休探亲假的工人,在食堂打饭时,敲着饭盒公开骂上面的领导没人情味儿,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由于水利地质勘探工作自身的特殊性所决定,每年都要有一些领导和工人,直到年底才能回家去与亲人团聚,一个个成了现实生活中的“牛郎织女”。其个中滋味,真的是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能体味出其中的况味与感受。所以就有许多探勘工人将探亲假戏称为“夫妻性生活假”。为了不影响探亲假的正常进行,安抚辛苦足足半年之久了的工地上的工人,师傅经过再三考虑后,向刘高丽副队长提出请示:不停钻。力争在汛情高峰到来之前,拿下眼下各钻机的钻孔,不让工人们的情绪受到影响。这样对完成下半年的工作任务也有好处。
刘高丽副队长认为师傅的建议值得考虑。为了慎重起见,刘高丽副队长和师傅等十几个河套勘探工地上的机长,分别到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各钻机组走了一趟,认真细致地搞了一次各钻机机组进度情况调查。结果显示,只要抓紧现有的这段时间,坚持三班倒,在汛情高峰到来之前,是完全有可能在完成现有钻孔务的情况下,安全撤出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在做到心中有数后,刘高丽副队长让食堂特意像过节一样,做了几道好菜,在餐桌旁给全体职工开了一个,水利地质勘探大队,有史以来首一个别开生面的“违令”动员大会。刘高丽副队长借着酒劲儿,一番情深意切的开场白后,以师傅为首的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上的十几个钻机机长首先表态发言。这次“违令”动员大会开得令水利地质勘探大队这个集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人人心中感到有种“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凝聚力和亲和劲儿,每一个人在心中都在感受到集体力量的同时,也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与亲近。真是“兄弟合心,其利断金”。许多人在这个显得有些另类的会场上,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我们水利地质勘探大队,是一个家,是一个齐心合力的大家庭。各钻机机组的工作人员也都慷慨激昂地表示:一定安全保质地拿下目前现有钻孔的钻探任务,绝不拖累整个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撒离任务,让领导在为我们千方百计地着想的同时,我们也要让领导对上面勘探总部,有个体面而硬气的交待。
大家纷纷端起酒杯,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庄重交织着悲壮的凝重。大家在心里也都十分的清楚和明白,这次违抗总部“停钻撤离河套工地”命令,如果一旦真的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首先要受到批评和处分的肯定是刘高丽副队长。刘高丽副队长可真有点“炒豆大家吃,砸锅一人扛”的悲壮牺牲精神。师傅和工地上的机长们,争先恐后地向刘高丽副队长敬酒。作为普通工人的我们,也都开始纷纷向自己的机长敬酒。酒杯交错中,大家满脸的喧红,满腹的激情。有的工人因一时的激情和冲动,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或许是因为一时的兴奋和激动,或许是因为急盼着回家的那一颗急切的心,得到了安抚与慰藉,大家情绪高潮,许多人开始隔桌相互敬酒。
在人们不太察觉中,刘高丽副队长放下酒杯,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也显得很是费劲样的,伸手一点点儿地从裤兜里慢慢地掏出一个,像我们小学念书时,人人都历经过的请假条似的,叠得利落而显周正的纸条。然后用一双显得有些醉意蒙胧的眼睛,表情复杂地环视了整个食堂中的人群一圈后,站起身,一脸表情复杂地对大家说:下面我给大家念一念这个,昨天晚上在我办公室床头发现的……。还没等刘高丽副队长说完,那个在我们勘探大队进入太子河河套工地前,据说是与差点就是自己兄弟媳妇、名声在外的女人,急匆匆举行完婚礼,外号叫“二驴子”的青年钻工,端着酒杯,迈着踉跄的步子,显得很是慌乱样地走到刘高丽副队长桌前,深深地埋下头。他对刘高丽副队长大着舌头,一连串地说出了几个对不起后,把刘高丽副队长酒杯里的酒,一下子全都倒进自己的杯里,又一扬头喝了个底朝天。要是在平时,这样的“壮举”,总会得到热烈的掌声。可这次“二驴子”不仅没有得到一点儿掌声,反而使整个场面一下子变得冷寂和压抑起来。大家都在心里感到十分奇怪和纳闷的同时,停住了手中的筷子和咀嚼着的嘴,不解地在心里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了表示“谢罪”,“二驴子”在大家面前,信誓旦旦地发誓说,他要牺牲自己一宿的休息时间,去河里抓“山胖头”鱼,为大家义务改善火食。但大家在心里仍然感到“二驴子”的表现很是怪异和令人心中纳闷,不知道这“二驴子”和刘高丽副队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傅在安抚一番刘高丽副队长后,又生气地对“二驴子”说:喝完酒你尽快回宿舍去睡觉,可别再酒后不小心给工地惹出什么祸事来。 师傅在给刘高丽副队长倒上一杯酒后,顺手推了“二驴子”一把。师傅是在同时给刘高丽副队长和“二驴子”一个台阶。随着刘高丽副队长心事重重地重新端起酒杯,和“二驴子”转身狼狈离去,酒桌上的话题纷纷转向另外一个个新话题。
后来,“二驴子”创作的这张纸条上的内容,不仅我们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上的水利地质勘探大队的工人、干部和地质人员全知道了,就连座落在另一座城市中,我们所有的后勤人员和基地家属也都知道得个一清二楚。“二驴子”写给刘高丽副队长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几年后一直成为我们水利地质勘探工人们口口相传的笑料;无论是在任何一个勘探工地的上下班人群中,还是在任何一个勘探工地上的钻塔和宿舍里。“二驴子”写给刘高丽副队长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是这样的:副队长阁下:正常男人都有个七情六欲,也都会有个憋不住走火的时候。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放轮休假,想憋死谁怎么地?我来这深山工地是勘探的,不是出家来做和尚的。一天到晚只看到钻杆子快活无比地深深入地,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日思夜想的夫妻生活啊?都说“勘探队里呆三年,老母猪赛貂婵”。我现在已经发现和注意到,工地上当地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少,河套工地旁的山道上,每天还能见到背着书包,美滋滋上学的可爱小姑娘。反正我跟你们算是打过招呼了,要是我发生什么控制不住的事,那可就全怪勘探队和你这个“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老男人。我听说以前咱们水利地质勘探队,一年年里可没少出过这种,令人同情的可耻之事,让整个集体跟着坷碜和蒙羞……。明眼人一看就能感觉出“二驴子”在纸条中,“字字血、声声泪”的渴切诉求,和一副急切难耐的欲火中烧、可怜又可耻的下作窘态。但不能不说的是:“二驴子”的这个条子写得还真挺有些文笔的,看起来他还真是动了一番心思和思考,也多少有些情真意切的味道,渲染力也够得上一定的度数。其实“二驴子”真的是很不幸的,就好像在冥冥之中他已经在心里边感到了什么似的。可能就在他费尽这番心思,把写好和折叠好的纸条,一身是理地悄悄放在刘高丽副队长办公室床头上的同时,他本来就见过世面和有过经历的媳妇,作为改革开放初期中国首批南下“小三”,正跟着一个做歌厅生意的大肚子内地男人,一头扎进了很多年后有人才得以知晓的,一个叫作深圳的地方。这些都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刘高丽副队长事后没有责怪和批评“二驴子”,只是酒后满眶热泪地对师傅和一些老工人动情而伤心地说: 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嘛,谁没从年轻时过过?人还是要有些理性思维才对,不能太动物化了呀。眼下这社会形势不知到底是啥的了,年轻人不好管、整个队伍也不好带了呀……
这些天上游开始不住地降雨,整个太子河两岸一下子沉浸在一片阴霾的气象之中。河水腥冷异常,涛声凶险诡异、慑人心魄。阴冷的天地间像有千万支不停发射的利箭,正不分人的皮肉、不分人的内脏,不停地来回穿梭着、刺透着。情由境生。工地上每一个人的情绪都一下子坏透了。
一天内河水上涨得很快。大家几乎每天都十分不情愿地看见河对岸县水文观测站红白分明的水位标尺的刻度,时时被向上升浮的水线所改变。虽然远远望去显得有些模糊,但却让人的心里无比清晰地时时感受着,弄得每个人的心中都聚满了焦躁和不安。我们上下班出入太子河河套工地时,都要绾着裤角,才能在钻塔的基座上进进出出。太子河河套工地一下子进入到了一种,令人难言的紧张与压抑的氛围之中。与此同时,我们202机组的钻探任务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它不仅事关整个工地上半年勘探任务的完成与否,还关系到一度让我们信心十足的探亲假,能否真正如愿以偿的得以实施。河套勘探工地上的每一双眼睛,几乎每时每刻都无声地盯视、关注在我们202机组生产任务进度的完成情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