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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君:两个打工妹(节选)

  • 作者:美文苑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8-18 09: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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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按】农民的出路在土地,只有彻底改变了自己家乡的面貌,才能获得彻底的翻身和解放。我始终坚信。

      瓦匠温江离开泡南村已经整整四年了。近几天才又回到这个村子里。温江回来的消息一传俩,俩传仨,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泡南村地方不算太大,也就是七、八十户人家。地处一个小山洼里。四面全是山。要想走出去是很困难的。至少要翻过一座山。北面是莲花泡,虽然叫泡子,但是面积却很大。里面终年养着各种诸如鲤、鲢、草鱼等。因为泡子水草过多,小船很难划到里面。一到夏天,泡上就开满了荷花。远远望去,还真称得上是泡南村的一道风景线。因为交通的不方便,出去困难,所以里面的人仿佛与外界隔绝了。悠然自得地过着世外桃园的生活。外面的人也很少有人进到里面去。这里虽说距离公路才有十几里。但是要想走到公路上至少要一个小半天。

      这里的环境封闭,人也就较之外面守旧。村里有人到外面去,回来后,往往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消息传闻。讲给村中的人们听,于是就会使人们兴奋一、两个月。

      温姓在这里是大户。姓温的大多都是泥瓦匠、木匠什么的,在附近一带很有名气。温江今年也就三十五、六岁。出去那年是三十刚刚出头。有一妻一子。他出去后,妻子就领着孩子种着三亩多地过活。他时不时地从外面寄钱来,每次都是几千块,很令村里人眼热。特别是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常常在温江媳妇面前,夸她有眼力,找了一个好丈夫。

      人们都说温江在外面干了大事,其实他只不过开始时在外面打工,参加别处的工程队干他的老本行—--泥瓦匠。这样干了两年,凭他那灵光的脑袋,看出了门道。于是就自己独树一帜,组织起了包工队。在大连揽工程,很是赚了一笔。有了钱,人也变了样,说话的口气动不动就模仿着大连人的腔调,衣服也换上了西装,很是有点儿城市人的派头。这次回来很令村民们的刮目相看。

      温江没出去以前在村子里就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这个人性情爽快,善于辞令,随时给人以好感。对一切人都行方便。村中有个大事小情什么的都离不开温江。他到丧事人家去,替他们铺排殡葬;到喜事人家去,给他们当大执宾(婚礼的司仪)。加之他多才多艺,长于烹调,爱好盆栽,东北小曲也唱得很好。有些人家夫妻吵架或者父子吵架,他也都不辞辛苦地去替他们排解。

      小琴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小的时候,并不太引人注目。不知不觉,她已经小学毕了业。她带小弟弟的时候,自然就觉得鲜艳衣服的好看。她牵着牛去田地里干农活,自然而然就产生了看见男人怕羞的少女心情。

      小琴十五岁那年,正是村里为迎接外面来这里演出的二人转剧团忙忙碌碌的期间,温江却执意要出去闯世界。他准备了行装,向每一家人家告别,村里人也都很惋惜,觉得仿佛是放走了笼里饲养的一只鸟,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似的。他自己也有点恋恋不舍,但两三天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出去闯。走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去送行,小琴也跟着村人一直送到山口。回来的时候,路两旁开满了打碗花。小琴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好象是做了一个梦。

      在这不算大的山村里,温江外出四年后的突然返回,很是使那些对他关心注意的村里人,不论男人或女人,连驼腰曲背的老人和小孩子,都异常吃惊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也是难怪的事。

      这是端午年过后不到二十天的事儿。在中午大约的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炎热不亚于盛夏。澄澈的天空中一丝风也没有。光着脚丫的姑娘为了避开太阳灼热的路上的石子,都沿着屋檐下的湿泥地走路。虽然天气炎热,但是日出以前去井边挑水的人,穿一件夹衣仍会觉得颈项里面有些凉嗖嗖的。一到夜里,整个村子就埋没在一片虫声中。微风吹过,田里的庄稼就刷拉拉地响,好象有一大群人在里面奔走。

      从春天,从夏天,一直期待到挂锄,村子就必定请来外面的剧团或电影放映队,这时就成了青年男女的天下了。一连几个晚上都有节目可看。这期间村子里吵吵闹闹得老人们不能睡觉。只要不是病人和重残者,都整宿整夜地乐个不够。正在这时候,温江从外面回来了。

      听到温江阔别四年、突然归来的消息而吃了一惊的人们,看到他穿的服装是那样洋气漂亮,就又吃了一惊。衣服漂亮,领带漂亮,手表也漂亮。其中引起小琴注意的,是那只颇为沉重的旅行皮箱。

      温江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无论是谁都去他的家里看望。屋里点着一盏亮晃晃的汽灯,而进进出出的人为数不少。热闹的说话声掩盖住了外面如潮般的虫鸣。姑娘们虽然没有走进屋内去,但却是三三两两地坐在温家的门口。温江的远房妹妹小珍不时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小声地把温江的话传达给她们。温江因为衣服穿得漂亮,举止和说话的口气也较从前显得大模大样。因此从前对他习惯称“你”的平辈人,现在不约而同地都称他为“您”了。据这一天晚上温江所说,他这次是到瓦房店办事,顺便回来看看。现在他在大连管理着一支人数不小的工程队。回来待几天就得走,那边没有他玩不转。

      这番话又立刻象音响一样传遍了全村。

      大家以为第二天他就会分别拜访各人的家。性急的老人们就指使儿女们赶紧打扫整理屋内屋外。又互相挪借了平常难得一用的茉莉花茶。可是这一天温江却一大早就去了村长的家,一直待到傍晚才回来。

      从这天晚上开始,温江拿了从那只漂亮的皮箱里取出来的打火机、手帕等物,差不多每一家都拜访到了。

      他来到小琴家里,是第三天的晚上。他知道白天大家都到地里去,所以特地把时间推迟,直到晚上才来拜访。他大约坐了有两个小时左右。一边嗑瓜子喝茶,一边把大连的繁华讲给她家里的人听。天津街的热闹,鲁迅动物园、市政府广场的纪念铜像、大连港的喧嚣、每年国际服装节的铺排……讲的都是想象不到的事情。听的人只是睁着眼睛,漠然地在自己的头脑中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去描绘那无昼无夜地笼罩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可怕繁华景象而已。小琴听他说在市政府的广场上有鸽子,就觉得很是稀奇,心想,在那样的地方怎么也会有鸟呢?她心里正在纳罕,又听温江说:“在大连,男人找职业不大容易。但假若是女人,无论多少位置都有。当保姆,每月供吃供住外,还有工资好几千元。小琴要不要也去做几年看看?”小琴听了,只是低着头微笑。她心中自卑地想:“象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到大连去?”今天她听邻家的小伙子温河说要跟温江一同到大连去,她想:“只有男人才配到那个地方去呢。”

      第二天一大早,小琴照例像往常一样去挑水。挑完水,想去再割点儿草。但是,正在这时,小雨潇潇地下了起来。牛圈里还有几天的草料,所以当邻家温河的姐姐来约去割草之时,父亲就说不必去了。小琴无事可做,就整天或在大门口站着,或坐着纳纳鞋底。有时跑进家来看看。在门口常常看到打着雨伞的温江向各处走来走去。有时在经过小琴家的门口时,小琴就不知什么缘故,躲进门内去了。

      小雨潇潇地又下了一天,将近傍晚之时就晴了。天一晴,龌龊的小孩子就从各自的家中跑出来,赤脚踏着混着牛粪的烂泥,唱着从学校里学的歌曲,无忧无虑地尽情玩耍着。小琴定定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在想着什么。正在这时,小珍的妹妹跑过来,说是姐姐叫她来邀小琴到她家里去一趟。小琴心里,大概又是和往常一样,今晚村中有什么节目。于是她就小心翼翼地绕过泥路上的水坑,去到小珍家。小珍高兴地去出门迎接她。似乎有什么怕人的事儿,偷偷地拉了拉她的衣襟,两人相伴着走了出去。

      “到哪儿去?”小珍的妈妈问。小珍连头也不回地回答说:“到后面。”把门一打开,几只鸡咯咯咯咯地叫着跑了进来。她们两人走进后面的一所空屋子里。这里是小珍的爸爸做木匠活的地方。两个人拉了块木头坐下,鼻子闻着被雨打湿的新木材的香气,嘁嘁喳喳地唠了有个把钟头。小珍所谈的事儿,是小琴完全没有想到的。

      “小琴,你也听到了吧,那天晚上我大哥温江所讲的关于大连的话?”

      “听到的。”小琴凝视着小珍的脸,静静地说。不知为什么,听到大连这两个字,内心突然有些不平静来。

      小珍渐渐地说出了本意,问她想不想跟温江到大连去。这样的话在小琴看来当然是意想不到的。然而在端午节过后的寂寥时节看到温江,这事对于小琴来说未必全然无缘。小琴把双手按在不断起伏不定的胸脯上,睁大着两眼,听着小珍说话,而自己绝少开口。

      小珍的口气中表示,她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很低,两眼闪着娇艳的光。她说如果这件事告诉了父母,当然会很不容易得到他们允许的。所以必须瞒着他们私自出走。她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关于大连情况的话长谈细讲之后,接着说:“人生一世住在这样的山沟里,有多么无聊。人总是要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才好。”她又引用了通俗歌曲中的词句“好花不常开,青春不再来”,来充实她的理由,热心地催促小琴下定决心,跟她一起出走。

      走的方法也并不困难,出发之前先把常用的东西如衣服等悄悄地包好,幸而小珍有个同学的家就住在公路边,把包裹预先放到她的家里。然后在温江动身去大连的前一天,对父亲说去同学家住一晚就回来。然后就从同学家坐汽车去瓦房店。在瓦房店等着温江一起乘火车去大连。听说去大连的火车费并不太贵。但小珍自己平常攒下的私房也有一千多元之多,足够了。她说,倘若小琴的钱不凑手的话,她情愿为她出火车费。然而这几年来,小琴家房前左右种的苞米、豆荚,作为小琴的私产在集市上卖掉后,也攒了有六七百元了。

      小珍说,到了大连,当然要去当女工,当女工就是再辛苦,也较种地要容易得多,省力得多。能看到大连的繁华景象,有人供吃供住,外加每月得到的几千元钱。在这个村子里的姑娘们看来,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她们俩人计算着每月的费用:每月的工资按二千元计算,一个月各种化妆品就算五百元。每月还余一千五百元钱左右呢。一年下来就是一万八千元。耐心地做上三年,就可以剩下五万多元。回家的时候即使拿出五千元来买衣服和送人的礼物,还可以带回近五万元呢。

      “不过,温江哥真地肯带我们去吗?”小琴不放心地问。

      “当然肯的。今天一大早别人不在的时候我去问过他的。他说了可以带我们去。”

      “可是,就是他肯带,你爸妈不会不同意吧?”

      “不会的。我们一到了那边,就立刻写一封信来。就说我们不是跟他一起去的,而是后来赶上去的。并且说明一下我们要在大连暂住一个时期。”

      “他真的肯照顾我们吗,要是……”

      正在这时候,温江抄着手从后门走了出来。小珍从小屋的门内看见了他,就向他招手,叫他进来。温江的脸上现出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站在门边,说:“天还没有黑下来,就在这里讨论婚嫁。当心有人听见了要笑话你们的。”

      小珍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叫他不要大声,接着问:“喂,大哥,你今天早上说过的话算数吗?”

      温江的脸上现出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笑着说:“是的。我这个人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怎么,小琴也要去吗?”

      “是的。我也要去。”小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说。

      “不过我说,小珍,小琴,你们可要考虑好。我是无所谓的。但是假如你们到了大连又要后起悔来,可要怪你们自己了。上了火车后哭起来,我可哄不好你们。”

      “怎么会这样呢,大哥你真是。”小珍耸了耸肩,不屑地说。

      “好的好的,怎么还当真生起气来了。”

      温江又笑着说:“只要你们一到大连,就不会再想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小珍想:“不回来就不回来,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而小琴想:“有什么不能回来的。腿长在自己的身上,说回来就回来的。”

      不久,两个人看见外面的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就走出这间小屋。直到这时为止,小琴都没有说去还是不去。只是对小珍说,明天再作答复。小珍还想再动员一个名叫小文的姑娘也一同去。但是小琴认为小文家里人手少,还是不找为好。她们于是约定,这件事儿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然后分手告别各自回家。小琴虽然嘴上说要明天回话,但是内心里已明确决定去了。

      回到家里,看见厨房内点着灯,母亲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晚饭。小琴弄了点儿草料,拌上盐水,喂了牛。又去挑了一担水,然后坐下吃晚饭。可是由于心神不定,喝了一碗格子粥(辽南地区一种用苞米碾成的如小米粒大小的饭食)就撂下了碗筷。

      小琴的家,在这个村子里也算得上是不错的人家。不欠外债。地虽不多,但是都归自己耕种。喂着两头牛。父母亲都刚过四十岁。母亲是个好人,性情非常和善,对自己的儿女从不说一句强硬的话。父亲也真是个好父亲,烟酒不沾,在村子里也是少有的。

      小琴今年十九岁。这若是在十几年前,十九岁了还不出嫁,会被人耻笑为没人要的剩货。但是,如今在村子里,象这样的年纪的姑娘很少再有出嫁的了。不少在这个年纪甚至连婚也没有定。一般的都到二十几岁才论娶婚嫁。小琴在外貌上看来要年轻一、二岁。身材不高也不矮,苗苗条条,在农村中算是很稀少的。圆圆的脸上,镶嵌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鼻子有点略翘,笑涡很深。虽然说不上是十分貌美,但是善于撒娇,皮肤很白,头发乌黑。细细地端量,相貌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艳丽。她的性情从小就很温顺,从来不曾对人反抗。受到委屈之时也就是一个人躲在暗处偷偷地啜泣而已。长大了,小琴是这个村子里最受老人们喜欢的一位姑娘。“小琴姑娘真文雅,不晓得谁有福气娶了这丫头。”当老人们这样称赞她时,她总是在脸上现出一阵红晕,说声“我不知道”就躲到别人的后面去来了。现在如此,从前也是如此。

      小琴在小学校里的学习成绩,比同年级的小珍差一些。但她最得意的学科是唱歌。因此很受学校女老师的喜欢。而小珍则恰恰和她相反。她性情好胜,主观性强。长大以后,变成了一个泼泼辣辣的厉害姑娘。相貌也出奇地漂亮,只是在眼梢上略露凶相纹。然而面部挺秀,生长在这穷乡僻壤是有点儿可惜。但是这两个性情完全相反的姑娘的关系却异常亲密。竟使得别的姑娘们感到奇怪。曾有的姑娘半带好心半带嫉妒地对小琴说:“我看,你还是不要同这个厉害精过于亲密的好。”

      小琴在这天晚上躺下之后,也可能是今天没有干累活的缘故,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胡思乱想地也缕不出一个头绪来。她听到隔壁睡熟了的母亲打起的酣声,心里想到:我怎么能忍心撇了这个家,撇了母亲到大连那种地方去呢?想到这里,就立刻流出了眼泪。可是眼泪还没有干,她又想:我一到了大连,就写信给母亲。这样一想,头脑之中立刻又浮现出三年以后的情景来,穿一身漂亮的衣服,也拎着一只皮箱,怀里揣着近五万元现金回家,父母一定很高兴的。她又一想,到那时,小珍也说不上会多么漂亮呢。想到这里,不免在内心里产生了一丝妒嫉之情。这样的话,怎么能让小珍一个人去大连呢?

      以后,小琴想起了住宿在小学校里的一个名叫于山的青年教师,觉得自己没有一天不怀着热烈的情思而想念着他的。但这只是小琴的单相思而已。自从于山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这里,小琴只是在路上碰到他打打招呼而已。以后,有一次,小琴早上出去割草回来的时候,背着的草捆上有几棵芨芨草和山菊花。正在村外散步的于山问她可否送他几枝花。两个人在此时才略略交谈了几句而已。从第二天起,小琴特意上山采了一束正在盛开的山菊花,准备送给于山。但是绝少再有碰到他的机会。她也曾想过,假如于山能喜欢她,和她结定终身,她就不会再想到大连那种地方去了。又一想,自己文化水平这么低,人家会看不上眼的。因此对于她来说,到大连去打工赚钱还是最为重要的。

      一直追她追得很紧的另一个小伙子叫王京,是前些年从山外搬来的外姓人。多次向她表露出好感。背着别人,两个人也曾亲亲热热地说过几次私房话。小琴也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但有一点,这个人并不十分讨小琴的嫌。有几次,王京甚至拥抱了她,嘴也凑近过她的唇边。她不主动也不推拒,但也未感到象小说上所描写的那种热烈美好的感觉。她想,如果我和小珍去了大连,他一定会另和别的姑娘相好。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一种吃醋的感觉。

    【审核人:站长】

        标题:赵君:两个打工妹(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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