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爷府当着管家的爷爷,穿着那一袭深绿色碎花蒙古袍,骑着他那匹一根杂毛都没有的大青骡子,经过一百多里官道和山路的颠簸,在屯子西头小岗子上那棵三人合抱都很费劲的老榆树下,停下脚步来,用威严的目光将村庄仔细地环视了一遍后,双腿一夹,心领神会的大青骡子“嘚嘚嘚”地踏着碎步跑下岗子来。爷爷的这个形象,已经深深地烙印在贝勒营子村人们心上,成为大家伙儿心中的一景。以至于隔了几十年之后,老辈人一提起爷爷,仍会啧啧称赞着提起那棵大榆树,和腰板儿笔直端庄威武的爷爷骑着骡子进村来的样子,一脸的神往。
在大榆树西边不远处,其实还有一座贝勒营子村上的小庙,只是从坡下看不到,自然也就没在这组图画里出现。这村庙也是在爷爷主持下修建的,那个时候每个村子都修庙,我们村子有爷爷这样的大人物,修庙更是必然的事情,修了庙后,爷爷的二弟弟就进到这个庙里修行了,这是爷爷没想到的,让爷爷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最喜欢的三儿子,我的三叔不久也剃了度,他曾经有些怀疑自己张罗着修庙是不是错了,后来也就不怎么犯合计这事了,那个时候家家都有当喇嘛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只是有些心疼弟弟和那个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罢了。
爷爷名字叫兴格尔扎布,听奶奶说是让普安寺的老喇嘛给起的,是吐蕃语,不知道是啥意思。
爷爷那个时候是我们屯子里毫无争议的头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或者谁家和谁家闹了矛盾动了手,谁也断不清了,就盼着爷爷回来做主。而且爷爷总能断得当事人都服气,觉得除了这种结果没有再好的了。
爷爷的事迹,被本地的蒙汉族说书艺人变成了评书,传唱很久,也传唱到很远。县城的茶肆里惊堂木响过,一开口就是“话说那老汗爷胯下大青骡,手握翻天印,智破降龙阵,雷震众妖道,千钧一发救万民,谈笑间灭尽强敌……”
夏天里,乡亲们吃过晚饭,来到村子中间碾盘跟前的大柳树底下,乘着凉的时候,或者冬天上灯了,在瞎子希日莫爷爷家炕上地上坐满了人的时候,胡琴响过一阵,瞎子爷爷就张开已经没了几颗牙的嘴,唱起来:
“天空上总会有雄鹰飞过,草原上总会有骏马奔跑。要说土默特草原上谁是英雄啊,就属兴格尔扎布,要说土默特草原谁是智者啊,就属兴格尔扎布……”
一
爷爷能够成为贝勒营子村的当家人,可不只是因为他在王爷府当着管家的差,也不只是因为他身高体胖鹰鼻鹞眼不怒自威的相貌,也不只是因为他的不苟言笑端庄威严,而是因为他曾经以自己的智慧与见识救过全村人的性命。
事情还得从光绪十七年的第一场雪下过之后说起,那个时候王爷还不是王爷,是多罗达尔罕贝勒。那年雪下得晚,都进了十月门儿里了,刚开始星星点点见着点儿雪影子。可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却像瘟疫一样在土默特左旗广袤的土地上蔓延。说是从热河、朝阳洞、卓索图盟杀过来一大群喝过符刀枪不入的疯道士,见着蒙系人,二话不说抬枪举刀就杀,说是这帮人经过的地方,蒙系人被杀得鹅鸭不剩,孕妇要被剖开肚子取出小孩儿烤着吃,说是把哪个哪个屯子几十上百口蒙系人撵到三五间房子里,别了门,活活儿放火烧死……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蝎虎,把老实巴交的蒙族百姓们吓坏了,一说起来就觉得从后脊梁骨冒凉风,头发根儿发乍。爷爷听说这事儿的一开始,脑袋摇得和货郎鼓一样,“这帮闲人,净扯淡,无怨无仇的,干啥杀我们蒙系人?他们疯了吗?”可是,从西北边的村屯逃难过来,到王爷府附近亲戚家避难的乡亲那一张一张煞白的脸,带着哭腔的叙述,让爷爷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爷爷正在贝勒爷府大红门里影壁墙后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低着头大步流星地来回走着的时候,被从淡云堂前绿大门里走出来的管旗章京兀乐苏台看见了:“老兄弟,尾巴丢了吗?绕着屁股找啥呢?”
“我的章京大人啊,我这都快急成啥样了,你还打哈哈!”
“啥事儿啊,让你这从来都稳稳当当,不知道啥叫愁不知道啥叫急的老兄弟,都和困到圈子里的狼似的,心神不定啊?”
满王爷府爷爷就和这管旗章京说心里话的。爷爷拉住兀乐苏台的手腕子说:“老阿扎你耳朵让驴毛给塞住啦?没听说削豪队都快杀光旗里的蒙系人了吗?咱们贝勒爷咋想的呀?不派炮手们出去吗?就这样等着人家杀上门儿来吗?”
“老兄弟,看你说的,贝勒爷能不着急吗?真要是杀光了蒙系人,贝勒爷和咱们都喝西北风儿去呀?贝勒爷按兵不动,自是有他的道理,那些疯子到底有多些人,啥来路都摸不清,咋出兵啊,不得先弄清楚再说嘛。再说贝勒爷这两天也一直在和喀尔喀旗王爷、盛京将军、都统们联系着呢,到时候几处官兵往一起一聚,这些个毛贼,就得作鸟兽散。”
不久就听说喀尔喀旗王爷领兵来了,在贝勒府北边和削豪队遇上打了个平手,王爷还从马上掉下来受了伤,撤回去了。爷爷更坐不住了,和贝勒爷告了假,带着贝勒爷配给他的两个炮手,赶回了贝勒营子。这个时候的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因为前一天后晌的时候,在贝勒营子北边三十多里地的兀良哈村,百十多号蒙系人被削豪队赶进兀良哈家庙,给活活烧死了。九道沟西边的杰桑特村也有几十人被活活烧死了。有人纳闷儿这蒙系人是咋地了,就那么听话,让人家像赶鸡鸭牛羊一样赶到院子里放火烧,就不知道闹腾起来?杀个鸡鸭的,临死还得蹬得几下腿儿呢。就有人驳斥,说那帮疯子脑袋上都包着红符咒,胸前腰里也都贴着符,大家伙儿一被那符给咒上,就啥都不知道了,可不就让干啥就干啥了!领头的妖道更厉害,撒豆成兵,手下那兵铺天盖地的,杀人不眨眼……娘家在兀良哈村的朝老媳妇哭了好几起儿了,闹着非要回娘家看看去。哭过了闹过了,也想不出啥办法,大伙儿就都到村西头盼着爷爷赶紧带兵回来,保护大伙儿身家性命。老人们闭了眼双手合什,嘴里念着“滕鄂日阿爸”、“暴日很”,求长生天求神佛保佑免灾去祸。
爷爷经过了一天半的颠簸,来到村子西头那棵大榆树下时,已经过了未时了,冬天的天头短,被一层云彩遮着的太阳就像贫血人的脸一样,苍白且没一点精神头儿地趴在山梁顶上。爷爷在树下下了他那匹大青骡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正了正衣襟帽子,才领着两个炮手走下坡来。已经等了大半天的村里人看见爷爷,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仰头望着爷爷骑着大青骡子,腰里别着插有银筷子的蒙古刀和弯把洋枪,还有两个背后斜背着洋枪腰挎弯刀骑着大马的炮手护卫在身后,那架势确实威武,以至于隔了多少年,老辈儿人一提起来还是心怀崇敬。
爷爷进了村子,对男人们说爷们儿后生们赶紧回家把弓箭刀枪都拿出来吧,等着它们烂掉么。让随行回来的两个炮手骑着马围着村子跑了一圈,村里老老小小心里稳贴了许多。爷爷领着村里几个说话有威权的老人和中年男人,到家里厅堂上围着八仙桌坐下,合计怎么应对眼前这劫难。
跟随僧王(僧格林沁)在北京抗过长毛子的纳森乌日塔嗓门儿最大:“一群乱匪草寇,乌合之众,再厉害还能厉害过长毛子么?大家伙儿只要不像让狼惊着的羊一样,吓得没魂儿四处逃窜,都拿起家伙式儿和他们干,准保不吃亏,至少不会像兀良哈村那样被杀净斩绝吧。”
“家家都有老有小的,也不能和他们死拼啊,万一有个闪失丢了性命,一家老小的咋整啊!”老成持重的玛巴斯尔斟酌着说。
“不然咱们全村人都往北逃,去大兴安岭躲躲?周围村子都有不少往北逃的。”乌汗吐建议道。
“那你就往北逃吧,削豪队那帮牲口等着你们呢!到时候把你们跟杀小鸡子似的,一刀一刀都宰喽!”在贝勒爷府当过旗丁,一脸大胡子的小个子豪根撕咬着右手拇指甲边的硬皮说。因为激动,额头上的伤疤又红又亮着,而用犬齿咬手上的硬皮自然要偏低着头,看乌汗吐时必然要努力大睁着眼睛,那略向上翻而圆瞪着的眼睛,显得恶狠狠而狰狞的样子,好像和乌汗吐有多大仇似的。
平日里,爷爷总说豪根如果赶上打仗的时候,一定是从不知道什么是后退和失败的者勒蔑。虽然爷爷比豪根小着十一岁,但是爷爷拿小个子豪根当哥们儿,所以对他说话从来不客气,有好酒好肉一定招呼他过来一起享用,豪根也是对爷爷惟命是从,但是说话有时候很豪横,性子上来,爷爷的话也有被他顶回来的时候,但是对爷爷又是绝对的忠诚。
佝偻着身子眯着眼,摇动着转经轮捻着佛珠默念着经文的二爷爷,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咱们在这里都住了多少辈子了,走是不能走,可也不能等死,佛爷会站在我们这边保佑我们平安的。佛爷告诉我们要善待一切生灵,可是狼进了羊圈不打死它,羊就会遭殃,家家的弓箭刀叉都还没朽烂吧,都拿出来,咱们的那两门炮还不至于上锈吧,我就不信他们带了符的头颅就一定比狼还硬,身体就会比山里的花岗岩还结实!”话说的不紧不慢,可字字清楚,说得屋里的几个人都激动起来。
“大喇嘛说得对!那符有啥呀,不就是一个穿杆子上滴了拴挂着一些麻么?”在村里以能打柴禾出名的齐木惕说的大伙儿都乐起来。
齐木惕接着说,“我就不信那个邪了,当年我们圣主铁木真大汗横扫天下,怕过谁呀,就他们这群穿得破破烂烂的饭花子、疯子!手里的家伙事儿也五花八门,连锹镐勾杆,叉子镰刀都有。还真就不信他们能成了什么大气候!”
爷爷一声不吭,随着人们的争吵叙说和自己之前听西北边逃过来的人的传言,得出这样一些信息:削豪队人数不少,似乎还会些妖法,队伍很散乱,手里的武器非常杂乱,并不懂得什么排兵布阵。专杀蒙古人,杀人方法是刀砍枪刺火烧棒砸等等,非常残忍。
爷爷大声咳嗽两声,吐了一口痰,大伙儿渐渐静了下来,瞅向爷爷。
爷爷开口道:“没啥大不了的,其他村子被烧杀,就因为都是一盘散沙,各自逃命,没有个人把大伙儿召集起来合伙儿和他们干,咱们村子里的那两门火炮是保护历代王爷们的灵魂不被打扰的,可是没有了咱们大伙儿,地底下的王爷福晋们也不得安生,咱们用一下王爷也不会怪罪,那炮应该不至于上绣了吧,还有,各家的弓箭、刀枪啥的,也没荒了吧,划拉一堆儿咋也够二三百号人使的吧。”
“那炮谁敢让他绣了呀,别说贝勒爷不答应,管家老爷你不答应,我们大伙儿也心疼不是。”色棱格说道。接着就有人奉承了一句:“不愧是管家老爷,咱们村子里家底儿心里都有数。”
爷爷翻愣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回来,我看见那是谁家的,两个后生?在场院上拿着刀枪比划来着?”
“车彻兀惕家的,大伙儿的弓箭也没撂荒了。”小个子豪根说话总是硬撅撅的。
“大家赶紧回去,和村子里的青壮年后生们说,把那两门炮和枪砂火药都搬到村子西北、西南两个角子上,把炮架起来。把村子周围能撇得动的石头也都搬进来,摆放在村头。再把村子外围那个防胡子挖的沟往深了宽了挖挖。家家把马车驴车牛车的都给我摆成一排支到村头上。不够的话,伐几棵树找那几个打大车的木匠,再赶紧打几个大木头架子,树头砍下来,别泷枝杈,就那么摆放在村头。隔十几二十米的支上个火把,到晚上都点起来,巡逻的也都拿着火把。都赶紧动起来。再让后生们都拿好刀枪弓箭,三五十人一组,白天晚上的围着村子轮流巡哨,一有动静,大伙儿都站到壕沟边儿上,拿着刀枪弓箭的后生们在前,老人小孩儿在后边,手里别空着,锹镐或锄头镰刀都中,实在啥也没有的,弄个长木杆儿削尖儿喽,拿墨图上头儿。再弄几个人把各家的马驴骡子什么的大牲口都集中到一块儿,尾巴上拴上树杈子,等那帮疯子一来,就赶着它们四处乱窜,弄得暴土扬长的,把狗也都弄叫唤起来。”
几个老头儿乐了:“老兄弟你是看三国看多了吧!驴尾巴上拴树枝把狗打叫唤这事儿不用青壮年后生,咱们这帮老棺材瓤子就中。”
从关里来这里定居好几十年的汉人皮匠张行俭是爷爷的军师,有很多时候他能够帮助爷爷出主意,。爷爷在遇到大事不好决断的时候,总是愿意和他交流看法。张行俭也为此而感到自豪。别人在背地里和爷爷说别啥事都和张行俭商量,别忘了他可是汉系人。爷爷心里很烦这种背地里说人的人,不过都是乡里乡亲的,又不好太驳了人家,所以就说我心里有数。虽然爷爷不喜欢张行俭因为走南闯北积下的江湖习气,遇到事情还是和张行俭商量,爷爷说张行俭是贝勒营子的郭宝玉、刘秉忠。张行俭的蒙语说得非常好,只要他不说自己是汉系人,是谁也听不出来的。这时候,他补充了一句:“到时候大家得一起喊点啥,震震那帮妖人,也给咱们自己壮壮胆色。不然别再让那帮妖人把咱们的人吓堆喽!咱们这些人大多都是庄稼把式,别说没杀过人,连看别人杀人都不一定看过,别是到时候先撒腿跑了,咱们可就都白合计了。”
爷爷心里咯噔一下:可不是咋地!嘴上连说对对对。
天刚塌黑,火把也都刚烧起来,村都头弯弯曲曲流走着的河水也刚刚被照出亮来,出去瞭哨的炮手就打得马鼻子贲张粗气急喘着跑回来,说削豪队杀过来了,黑压压的好几千人呐。满屯子六七百号蒙汉村民以从来不曾有过的速度聚拢了过来。贝勒营子张王陈梁廖几户汉系人家老老小小几十口子都抢着站在了最头排,手里拿着刀叉棍棒的,爷爷心里一热,感觉很安慰。村里有些人经常在他耳根子边叨咕,要防着这几户汉系人,毕竟不是咱们蒙系人,忒会来事心眼儿忒多忒鬼道,不会和咱们一条心的。说的次数多了,爷爷有时候也犯嘀咕,可是看着现在这架势,爷爷不再有其他想法了。老廖家小儿十五岁,站得离爷爷很近,手里拿着一个二齿钩子,瞪得溜圆的小眼睛里闪着火苗。爷爷走过去搂住那孩子肩膀说侄小子你上后头去,这是大人们的事,别伤着你。孩子倔倔地站在那里不肯向后退,爷爷发了脾气,把他撵到了后排,那孩子他爹廖老大眼睛红红的,感激地看了看爷爷。爷爷对大伙儿说,别让小孩子站在最前排,那都是咱们贝勒营子的后,以后的日子还指着他们呢。
不一会儿,就听着西北边一片乱哄哄声,一群人逃奔过来,总有几百号人,紧跟在后面的是数不清的举着火把拿着刀枪的人,他们边追边用手中的刀枪砍刺着奔逃的人们,惨呼声不断。奔跑的人带着哭腔冲着村子里喊着“贝勒营子的蒙系人还等啥哪,快跑啊,削豪队来啦!”
爷爷和贝勒营子老少爷们儿一叠声地喊着:“赶紧进村来!赶紧进村来呀!”
人们赶紧踩着木桥进了村子。不一会儿,削豪队的人跑到了壕沟边,有两三千人的样子。几个试图冲上桥的,被弓箭射了回去,乱哄哄地叫骂着。
爷爷让大伙儿一起喊:“专杀削豪队,一个都不剩!”让喇嘛们把庙上做法事时用的蟒筒号也都吹起来。村子里六七百号人加上刚刚逃进来的几百人,总共一千多人齐声大喊,而且越喊越整齐越喊声音越高,越喊大伙儿底气越足士气越壮。驴马牲口们拉着树杈奔跑,冲天尘土也颇有威势。削豪队的叫骂声被压了下去,爷爷仔细打量对面人群,发现他们的大多数穿戴很破旧,双手吞袖或搓捂着耳朵,胳肢窝里夹着刀枪棍棒锹镐叉耙等家伙式,站在对面跺着脚,冷得直缩脖儿。在贝勒营子村千余人整齐而震天的喊喝声中,骚动着开始往后退了。这时有几个老道挤到了前排,往村子里打量着,身上大概是贴了金箔一类的东西,在火把照耀下,金光闪闪的,手里分别拿着些宝剑、拂尘、三角旗、钟磬什么的法器。贝勒营子的人们声音有点低下来,有些站在前排的向后退了,阵脚有点松动的样子,一丝不安在爷爷心头绕过,向两侧偷眼观察的时候,瞥见了不远处的炮,暗自合计:“要是给他们一炮,不知道这老道死不死!杂种馅儿的,试试!”
爷爷向一直盯着自己的炮手比划了个手势,指了指那几个老道。
“轰”的一声巨响,腾起一大股浓烟,另外那门炮也马上一声轰响,又冒起一股烟。伴着惊呼惨叫,还有钟磬一类的东西相互碰撞着,砸到摆在大伙儿面前的车辕上,发出着很好听的声音。烟散得能看得见对面的时候,刚才削豪队站着的地方横躺竖卧着十几个尸首,从一些尸首破碎的衣服上闪着的金光知道,是那几个老道,别的人都跑远了。爷爷心里乐道:“啥有法术刀枪不入啊,拿炮一轰也死他妈个蛋的了!”让大家一起喊“追呀杀呀”,一直到那帮人没命地跑得没了踪影。
以后的几天里,贝勒府的两个炮手每天骑马出去在村子周围方圆二三十里地转悠,始终没有看到削豪队的影子,爷爷派人联合附近村屯,让他们也都组织起来,抵抗削豪队。奇怪的是,削豪队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过了些日子,管旗章京派人来告诉爷爷,盛京将军派兵把削豪队收拾了,领头的都被杀了头,让爷爷带着炮手回贝勒府销假当差。爷爷离开村子时,村里人自发地来到村头,目送着爷爷和炮手、信使几个人骑着马骡小跑着上了村西头小山坡上的大榆树下,回头扬了扬手后,消失在了坡后。
从那时候起,三十二岁,给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当着爹的爷爷在村子里就成了说一不二的头人。
关于那几个老道的死,后来在旗里传唱的评书中,是这样说的:“话说老汗爷眼见得贼道士用宝剑挑起神符,口念咒语,祭起了三昧真火,降龙阵也要转起来,老乡们就要被残杀。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说时迟那时快,老汗爷张开手掌,大喝一声‘着!’随着手心里飞出去一道电光,一声巨响在道士们中间炸开,当时是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削豪队数万贼道士魂飞魄散,四散奔逃,贝勒营子众好汉掩杀过去,虎趟羊群一般,杀的削豪队是丢盔弃甲尸横遍野……”
我不知道我爷爷什么时候成为“老汗爷”的,老汗爷是个什么级别的官。而 “老汗爷” 这神通也很熟悉,编评书的大概是看封神榜西游记看多了。其实贝勒营子的老少爷们儿,看到削豪队的一逃走,一多半都腿软得坐地下了,就是能勉强站着的,不少人裤裆里都是湿的。爷爷回家从衣服里拧出去半盆汗水,谁领着一群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和敌人对阵不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