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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白:春谒三苏园

  • 作者:露白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5-01 21: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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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零一四年四月十二日,是清明过后的第一个周日,处处麦青柳绿,莺鸣燕啼,我约了友人,去郏县拜谒三苏园。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从宁洛高速转入郑尧高速。此时,春风横野。这让我突然想象三苏当年快意的行走。尽管他们一登舞台便轰动天下的那次入京,走的是剑门、秦岭、崤山一线,但三年之后,却是取襄汴古道,经今邓州、唐河、叶县踏入中原的。此时窗外隐约的山丘、潺湲的流水,或许正是九百多年前拨动苏子心弦的柔指,让他对这一方土地青眼有加。

      我们在郏县东下了高速,绕城走S218线西行。在过了一个大桥后,奔入眼底的景致顿时让人感到有些惊讶——与“洛阳南去垂杨道”迥异,迤逦西上的公路,两侧尽是繁花盈枝的梧桐,直疑李义山那句“桐花万里丹山路”正是从此处捡来。

      上午十一时,我们在薛店用餐,然后出薛店向西,中午便抵达属于茨芭镇地界的三苏园。

      三苏园前是一个空旷的场地。我泊了车,骋目远眺,寻觅苏轼“葬我于是”的答案。只见春光流泻的天空下,远山依约,近峰突兀,而三苏园则卧于一片广袤的平野之上。据说,正是如此的形胜,让当年来此一游的苏轼,产生了“是处青山可埋骨”的愿望。

      大门是新建的,仿三间四柱式的牌楼,歇山飞檐,画栋雕梁。一时觉得这格调与苏轼的风神相去甚远,就像一首馆阁体,了无苏词清新、灵动、超逸、旷达的气韵。

      进入大门,依照导游图的指示,我们沿右侧的小路蹀躞前行。园内游客稀落,弥目盈耳的唯是幼松的芊绵与小鸟的鸣啭。心想,苏轼一生宦海浮沉,厄运频仍,这般清静的所在,倒也遂了他的心愿。

      因了时间关系,我们没有在岸柳婀娜、水波荡漾的东坡湖流连,也没有在道旁一块一块镌刻了名句箴言的巨石前驻足,就直接朝三苏纪念馆和三苏坟的方向走去。

      纪念馆正在维修,没有开放,我们只好在馆外的三苏塑像前“聆听”他们的高谈阔论了。当年,“二十七,始发愤”的苏洵,带了两个儿子,像三驾马车,横空而下,驰向中原,直令千年以降无数的文人墨客唯余望尘莫及的浩叹。

      转过纪念馆,即看见原始版的三苏园了。拾四五级台阶,就到了大门前的神道上。只见八九株宋柏,根深干老,枝繁叶茂,遮出一片澄心息虑的阴凉。几尊石生像,历经千年的风雨,已有些残破,却让人饶生感慨:正是它们与翠柏青松、流莺飞燕一起,伴随着三苏度过斗转星移的岁月,不致使“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消沉了去。

      三苏园的入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门楼。门楼上悬一匾额,上刻“三苏坟”,乃启功先生的手迹。两侧有一副楹联:“一代文章三父子;千秋俎豆两峨眉”,道出了后人对三苏尤其是苏轼千秋不减的崇敬。

      入得门去,仰面是一个青石牌坊,楣端所刻为明人王尚綗所题的“青山玉瘞”四字;左右石柱上所镌则为苏轼《狱中示子由》中的一联:“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再看一眼牌坊右侧的一截石碑上“苏园听雨”,顿觉悲从中来,不禁泫然。苏轼——林语堂誉之曰:“人世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位全能的巨匠。他在二十岁之前已完成了巨大的积累,在此后纷至沓来的打击和无休无止的贬谪中,于诗、词、赋、散文、书法、绘画诸方面,创造了至今无人企及的成就。若说不是天赋其才,我们实在找不出其它理由。我在二零一三年写了《苏轼和宋诗的拓展》一文,论述了苏轼在中国诗歌史上的贡献:正是苏轼一改北宋华靡而浅薄的诗风,更大规模地拓展了韩愈“以文为诗”的道路,以俗为雅,以故为新,将天地万物、嬉笑怒骂,皆形诸笔端,为宋诗展现了一幅绚丽美妙的画卷。在词上,他突破“词为艳科”的藩篱,将词引上更为广阔的社会和人生。只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和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足以使他雄霸千载,名压百代。除此,令后代仰慕的更有他的豪情与节义,更有他旷达的行为和伟大的人格。“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看竹杖胜宝马,将蛮荒作天府,皆是他昂藏之气的写照。

      “德高而谤兴,事修而毁来”,以才情名世,往往也为才情所累。苏辙说:“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苏轼在进士及第后,文坛领袖欧阳修赞之曰:“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老夫当让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宋仁宗在苏家弟兄高中之后,也对高皇后兴奋地说:“朕今日为子孙找到两个宰相了。”然而,心仪东汉范滂“登车揽辔,概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的苏轼,却一生坎坷不遇。在《贾谊论》中,苏轼将“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的原因归结为贾谊“志大而量小”。但“天意从来高难问”——苏轼生于一零三六年,逝世于一一零一年,仁宗看好他,但在他初入仕途才两年,仁宗就去世了。随后,英宗继位。英宗早闻苏轼的名气,想任他以翰林之职,但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对。英宗身体状况不佳,在位四年就去世了。后来神宗继位,任用王安石改革。苏轼作为反对派,自然厄运当头,甚至因“乌台诗案”而身遭缧绁。神宗死,十岁的哲宗继位。哲宗反对改革,按说,苏轼该时来运转,但他已陷入改革派与守旧派的政治漩涡,依旧受到排挤。哲宗也是短命。在他二十五岁去世时,文臣学者已是无限的颓丧和疲惫。然后是徽宗继位。徽宗喜玩蹴鞠,写一首瘦金体,擅长绘画,且将绘画纳入科举考试,但在治国上却冥顽不灵,是一个被后世评为“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的人。他登基那一年七月,一生穷达多变的苏轼也挥洒尽了他纵横的才气。

      在一切权利的角逐中,奸邪的小人总是将人性的恶释放到极限,毫无良知、责任、公平与正义可言。史载,与苏轼有同年之谊的章惇,因为苏辙在元祐年间曾上书指其奸恶,便对苏家兄弟百般刁难。苏轼字子瞻,他就将苏轼贬至儋州;苏辙字子由,他就将苏辙贬至雷州——文人整起文人来果然别有一番讲究。但是,就像“人从宋后羞名桧”一样,“惇”这个字被章惇自己玷污了,从此,少有人将它用做名字。中国人性的弱点,在章惇之流对待苏轼的行为上,体现得最为显著。

      苏轼在他不得意的仕宦生涯中,无论任地方官或是朝臣,都努力兴利除弊。在密州、徐州任上,他抗洪灭蝗,赈贫救孤,都留下不菲的政绩。假如仁宗的子孙果能以其为相,或许天下大治亦未可说。若如此,就不会有后来的靖康之变、二帝北狩和高宗南下,也不会有一百五十年后的崖山之殇。须知,北宋虽然孱弱,但它承继了汉唐的气象,物质和文化都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但崖山一变,中国的文明已不复存在。黄宗羲说:“夫古今之变,至秦而一尽,至元而又一尽,经此二尽之后,古圣王之恻隐爱人而经营者荡然无具。”王夫之说:“二汉、唐之亡,皆自亡也。宋亡,则举黄帝、尧、舜以来道法相传之天下而亡也。”宋以前,人们尚有天下为公的政治自觉,但元明以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已成为君王的家产,臣子尽成了君王的奴仆。这一点可从统治者对待知识分子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我在《宮花寂寞红》一文中写道:唐宋以前,文网不严,帝王对才子尚怀怜惜之情。白居易一生写了许多讽刺诗,死时,唐宣宗写诗吊之:“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即便苏轼,虽累遭贬逐,却仍在最高统治者的荫庇下,不至于死于权臣之手。他的诗文受到神宗的喜爱。神宗的一个侍臣说,每当皇帝举箸不食时,必然是在看苏轼的文章。然而到了明清,朝臣士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徐述夔遗著中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被弘历老儿以诽谤政府的罪名剖棺剉尸。对严子陵,汉光武放任他垂钓清溪;对柳永,宋仁宗“赐”他浅斟低唱;对傅山,康熙则差一点要了他的性命——明清两代,连做一个庵居蔬食的隐士也没那么容易了。专制如同桎梏,扼杀了国人的灵性。中国之衰落,原因即在于此。

      在牌坊的左侧,也有一通石碑,上刻臧克家所题“仰望东坡”四字,驻足心诵,扼腕怀想,让人顿生无限的悲怆。

      三苏祠也在维修之中,牌坊之后,祠堂之前,梁椽横竖,砖瓦狼藉。我们只得从侧门转向祠堂之后的茔地祭拜。三苏坟深藏于一片高大茂密的松柏之下,墓前只各有一块普通的石碑和一些石罐,极为简陋。三坟呈东西一线,苏洵坟为衣冠冢,居中,苏辙坟居左,苏轼坟居右。

      “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苏轼与他的弟弟苏辙情深义厚。苏轼死时,苏辙已将家安在许昌,依苏轼遗愿,就将他葬在此处。又十一年,苏辙死,也被家人葬在这儿,永远陪伴着他的兄长。

      揖别时,仰望一园的松柏,方惊讶一株株果然如传闻的一样,尽向西南倾斜。苏子啊,在冥冥之中,还在怀念他的故土,怀念他快乐的少年!

      我在拜谒归来的数日,依旧思绪未了,次韵《狱中示子由》,作七律一首,聊为心香一瓣,献于三苏:

      古柏青葱又一春,小峨眉下叹吟身:

      当年沧海也留迹,是处青山独傲人。

      莫道英雄消意志,从来词赋见精神。

      权臣圣主不同在,千载谁能证果因。

    【审核人:站长】

        标题:露白:春谒三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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