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整理宿舍的衣柜,在衣柜下面一层,翻出一双鞋垫,做工不算精细,但厚实细密,摸上去厚实实软绵绵的,一如母亲那温热的手。
看到这双鞋垫,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拉回到10多年前。那年端午节,在病床上躺了近10年的父亲离开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为了怕母亲睹物伤心,姨和舅就劝母亲回老家住一段日子,换换心境。
母亲在偃师老家住了两个多月,返回矿上的时候,我去车站接她,看她大包小包从老家带回来很多东西。
我问母亲带的都是些啥。
母亲笑笑说,好东西!
回到家里一看,原来是从亲戚家拿来的旧衣服和从县里鞋厂拿回来的边角料布块布片。这些年,老家偃师大力发展制鞋业,县城附近大大小小的鞋厂星罗棋布,就连姑姑的女儿找的对象家里都办起了鞋厂。一次,母亲和姑姑去鞋厂里转悠,看到厂里到处都有做鞋用的边边角角,布块布片有长有短。母亲就问这些布条条往哪弄。
姑姑说,扔了呗。
母亲就说,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呀!
母亲就对姑姑说,我拿走行不行?
姑姑问,嫂子,你干啥?
母亲说,做鞋垫。
随后,母亲就与表妹、表妹夫达成口头协议:让工人在处理做鞋的废料时,把一些稍大些的布块挑出来。当然,这些事我后来才知道。
我看母亲从老家带回来那么多各色的布块、布条,就问母亲要这些破烂干啥。
母亲说做鞋垫。
我问:这么多,咱啥时候能穿完呀?
母亲笑笑说,穿不完,咱可以去卖呀。
当时我以为母亲只是说说而已,也没上心。没想到,母亲真的会去市场上卖鞋垫。那是个冬日的下午,我去矿上看望母亲,到家里竟然没人,我就坐着等,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母亲回来。我就给母亲打电话,电话里闹哄哄的,我就问母亲在哪。母亲说在集贸市场呢,让我过去。
来到集贸市场,我看到寒风中,母亲坐在一个小桌子后面,桌子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鞋垫,见有人过来,母亲就向来人推销她的鞋垫,结实着呢,耐穿。
母亲看到我过来,高兴地对我说,下午出来已经卖了20多双了。母亲让我猜猜卖了多少钱。
我的脸色木木的,没说话。
五十块!母亲自豪地说。
我看到市场上人来人往的,其中还有矿上以前的同事和邻居,我感到有些难为情,就对母亲说:妈,你这么大岁数了,歇歇吧,谁让你出来卖鞋垫呢?钱不够花,给我说,我给你。
母亲的脸色讪讪的,我不是闲着没事吗?人活着总的干点啥吧。何况你的工资也不高,还有两个孩子都在上学,都正是花钱的时候!
我看有熟人向这边看过来,就对母亲说:妈,咱不卖了,咱回家,好吗?
母亲不情愿,但她不敢说。我帮母亲把小桌子上的鞋垫收好,我搬着桌子走在前面,母亲在后面用塑料袋提着鞋垫。
一双鞋垫卖两元钱,我不知道,从用浆糊裱褙里衬,再到用缝纫机一道一道扎得密密实实,做成一双鞋垫,母亲要付出多少艰辛?
我以为母亲以后不再去卖鞋垫了,没想到母亲只是背着我。后来,我听邻居李婶说,母亲做鞋垫,经常干到半夜时分。
母亲屋子里的鞋垫越来越多,我就对母亲说,就咱家几口人,几辈子都穿不完。母亲笑笑,没说话。
后来我在矿上时的一个同事,看到母亲在街上卖鞋垫,就对母亲说:婶,我哥在矿上机关工作多年,让我哥给矿工会管事的说说,送几百双鞋垫给工会,省得你整天风吹雨淋卖鞋垫。
母亲摇摇头,没有说话。
干过煤矿的都知道,煤矿工会一直到现在,每个月都要组织一些活动,如组织女工家属给井下工人缝补衣服或者送茶水和安全鞋垫,说起来,这也是煤矿特色。因为经常搞这一类的活动,每月鞋垫的用量还不少,一个季度得三五百双,工会的人总是定期不定期派人去市场上买一些鞋垫。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打个电话就能办的事,而我却怕失面子没有去说。
再后来,我还听说,矿上的老邻居,还有我们的一些老乡,听说母亲做鞋垫卖鞋垫的事后,都把家里穿不着的旧衣服、不用的旧床单旧被罩送给母亲。还有妹妹、妹夫回老家,来的时候也从老家的鞋厂给母亲带一些做鞋用的边角料,这样,母亲就有了源源不断做鞋垫的货源。只不过这一切,都瞒着我而已。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2010年,因为种种原因,我离开了工作20多年的义马,来到了青藏高原。
临行前,我去看望母亲,母亲拿出一塑料袋的鞋垫给我,有单的,还有加绒的棉鞋垫。母亲说:听说青海那边冷得厉害,我特地给你做了些厚实点的鞋垫,这样你就不会冻坏脚了。
那一刻,我禁不住泪如雨下。
母亲偷偷去集贸市场卖鞋垫,其实,我后来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给矿上工会以前的同事说一下,让母亲把做的鞋垫送去,省却母亲在市场上零敲碎打地卖鞋垫,对我来说,也就是打一个电话的事,而我却为了自己所谓的面子不愿去说。
我知道,母亲做鞋垫卖鞋垫,一方面是母亲从农村出来的,闲不住;另一方面,很大程度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
特别是当母亲去世后,每次想到这,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自责和内疚。
我爱我的母亲,我的勤劳善良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