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1月25日,我象往日一样下班回到家中。大约是七八点钟的样子,正在看电视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老家大姐打来的。刚接起,就传来大姐带着哭腔的声音:爸找不见了……
我的心蓬蓬的跳了起来,我问,不是爸住院了吗?咋就找不见了?大姐哭着说,我就走了一会,爸嫌病房太闷,说去走廊通通气,我回来没见着爸,我还说估计一会回来呀,就在病房忙别的,可等了一会不见回,就去找,找来找去都找不见,半个城都快找完了,也没找见,这可咋办呀?我问:是几点发现不见的?大姐说,下午四点多吧……我心里咚咚咚乱跳,下午四点,现在八点,临近年跟的腊月天,戴着单帽子,穿着单衣服,都八十三的老人了,这不得冻坏吗!我不敢说埋怨的话,大姐这两年太艰难了,自2017年姐夫意外故去,她瞬间老了许多。一向不和家外多接触的她,这两年却被生活逼的又当爹又当娘,操持家里,忙乱外面,既要供小外甥女上中学,又还得照顾八十多的老父亲。我们姐弟兄妹四人中,我们仨个都生活在外地,生活水平一般,都是些吃一爪刨一爪的上班人,对大姐的艰难,除了同情,也难有实质上的帮助。我也曾想着把老父亲接来同住,以期减少点大姐的劳累,可习惯了一辈子住在蔚县的老父亲,却坚持不肯……
我一边安慰开导大姐,让她别急,就在病房呆着,万一老父亲自己回来呢。其实我心里想,大姐此时心绪慌乱,愧疚难安,要在外面再出点啥事,我是该顾那边呢?
安顿住大姐,我便急心火燎的给在北京的二姐小妹两家打电话,让她们尽快回。接着又给住在县城的三爷家六叔和二叔打,让他们组织家人赶快找,给在家里的二叔三叔打,让他们从村外往县城找,看会不会碰上往家走的老父亲。又给村里的书记打,给总在我困准时出现给我帮助的朱小哥打,给发小打,给在县交警队的同学打……
打完了能打的所有电话后,我又在有联系的老家的几个微信群里发了求援信息,发了万能的朋友圈,我想用尽我所有的能力,早一刻找到父亲,让他早一点脱离危险……
我象热锅上的蚂蚊一般焦灼不安,这一通忙乱后,已是夜间十点多了。我脑海里乱成了一锅浆糊,想到了许多不好的画面,心情万分哀伤。我想立刻飞回蔚县,我觉得凭着我们父子的感应,我肯定能找到父亲……走不成,这两年百事不顺,生活中的不顺和意外一波又一波,捺起葫芦起了瓢,让我焦头烂额,苦于应对,家中积存早就消耗殆尽,只有我坚持天塌不动为父亲准备的备用金了。父亲年幼失恃,亲眼目睹了早亡的爷爷难觅一存体薄棺的窘迫,在很早时和我聊天,就带着隐隐的担忧问过我,他百年之后会不会也重蹈爷爷的辛酸。我信誓旦旦向父亲保证,不会!这些年,不管多苦多难,我始终坚持不动多年前为父亲存下的这笔钱,这不光是为让父亲心安,更是为人子一个最起码的担当了。
可现在这突发意外,让我的心乱了……我必须立刻马上赶回千里之外的蔚县,我要做好各种意外和意料中的变故准备,我需要钱,可钱在银行,存了随时能取的定期,现在是深夜……
在家中客厅一圈圈的转,象笼中的困兽,有力无处使……电话一个个打进来,城里的家人们倾巢出动,四处搜寻,村里的家人们全部出来,一圈圈扩大范围,村民群一波波发消息,让大家注意收集讯息,朱小哥火速打电话,找有关系的附近村村干部利用集体力量收集消息,交警队的同学帮忙查看县城各路口监控视频,我在老家著名作家若愚老师的微信群里发了消息后,引起了同在群里的蔚县蓝天救援胡晓辰老师的关注,他火速联系了我,动用专业的救援队伍也参加了搜寻营救,二姐小妹赶了回来,加入了搜寻人流……我
我心急如焚,困守客厅,一边和大家询问进度,一边商讨改进方案。时间一秒秒消逝,夜间气温一度度下降,我的心也一点点冰凉。夜间二时,大家尽管万分努力,千般艰辛,仍是一无所获。大家商议,人们先缓缓,休息一下,理理思路……朱小哥劝我往好处想,老人一定会没事,只要别天黑掉坑里板住动不了就好……
不甘无济于事,我想不停歇的找下去也飞不到蔚县,我站在窗前打开窗户,让冬夜凛冽的寒风狂吹我发烫的脸庞。我望着茫茫夜色中家乡的方向,想着生死莫测的父亲,让泪水不受控制的倾泻而下。
我难捺心中悲痛,在朋友圈发了一则消息…正在住院治疗中的爸爸,在走廊透气的功夫便脱离了大姐的视线继而走失……从下午四时至今,尽管家人亲戚朋友们找遍了县城,仍然无果……属九寒天,希望爸爸别冻伤……漆黑暗夜,希望爸爸别磕碰……佛法无边的如来,救苦救难的观音,期望看在老人一生艰辛,儿女们拳拳孝心,早点让我们找到爸爸,再让我们多做几年有父爱的孩子……爸爸,远在内蒙心急如焚您唯一的儿子呼唤您爸爸,快点回来!快点回来!!!夜,越来越深……夜,越来越静……我无法平静下来……我熄灭客厅的灯光,孤坐在沙发上瞎想,期盼会有奇迹发生,有好消息传来……这正这个时候,心突然莫名其妙的狂跳起来,脑子里也瞬间冒出不好的念头……慌乱中无意扫一眼手机时间,是凌晨2点40分……我惊慌于传说中至亲的心灵感应,看着这一天中最低的气温时段,再想想父亲八十三岁的年龄,又正在病中,单衣薄裤,已在属九寒天水米不沾中经过了12个时辰,隔空传讯,怕已是生死关头…泪水一把把的狂流,在客厅一圈圈的狂转……万般无奈之下仰望东南沉沉暗夜,我喃喃祈祷,愿万能的上苍,念我苦心,助父亲渡难……
在昏沉中盼来了黎明,看着天边夜色一点点由黑渐蓝慢慢变白,我踉跟跄跄出了家门,急不可迫的向最近的银行走去。我知道天还早,银行还没开门营业,可我等不了,仿佛我越早一秒到达,父亲的机会就越会多一些。在焦急万分中取上钱,我直奔车站,上了最早发往张家口的班车。这时候,大家纷纷给我打来电话,安慰我别太着急,告诉我大家早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寻找。大家结合昨天的寻找情况,重新分析各种可能的路线,重新分派人员多方探寻,进一步扩大搜寻范围……我一边接听着电话,一边木讷的机械式应答。我从人们的话语中,也能隐隐的感受到,大家仍在努力中,但也善意的传递着情况的不妙,间接的要我接受现实,面对意料中的结局……我放下耗干了电量的手机,仰头依靠在座位上,紧闭双眼,任父亲往昔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在脑中闪现,心中万念俱灰……万分悲痛……万分不甘……泪水从心底无声的涌出,涂满了满脸……我无心思用手去擦它,就那么任它肆意的,自由的,毫无束缚和羁绊的流淌着……大约中午1点多,手机再次响起,是三爷家灵姑的儿子大维打来的,三哥,别着急了,大舅找见了,在我车上……我呆傻间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大舅……我心中想问,但不敢问。唉,三哥想啥那,我大舅好好的,我问他饿不,要不先吃点饭。我大舅说不吃,瞌睡了,先睡会。这时,我一颗悬了19个小时的心才落了下来……我将头后仰在大巴的头枕处,双手捂脸,失声痛哭,全然不顾一车人诧异的目光……
此后,三爷家二叔的电话打来了,三爷家六叔的电话也打来了,朱小哥的电话也打来了,还有胡晓辰老师的电话也打来了,大家纷纷告诉我这一好消息,告诉我先将父亲送回医院,做个检查,让我放心……大巴下午5点到了张家口,我在焦急中又搭上了最后一班发往蔚县的班车,晚上近8点多,赶到了医院。病房中,父亲昏昏沉沉的躺在病床上,大姐,二姐,小妹等一众家人围守了一圈。见我回来,大姐喊着父亲,父亲勉强睁眼一看,又沉沉睡去。我找来医生询问,医生简单回复了几句,检查了,一切正常,有少许皮外擦伤,主要是过度疲劳,休息几天就好。病房灯光下,父亲睡的依旧深沉,我慢慢端详着父亲,见他眉头紧皱,喃喃多语。脸颊有擦伤的痕迹,嘴唇干裂,一双手也是黝黑中布满伤痕……
此情此景,可想而知,在这生死悠关的21个小时中,父亲面对严寒,黑暗,饥渴,心中是怎样的慌恐。陌生的道路,公路上飞驰的大车,沟壑纵横的荒野,一个八十三岁的病中老人,是靠什么躲过了这每一种情况都能夺他性命的重重危险……我一向不迷信,但此时此刻,我却不得不信。用普通人的常识无法解释,也许是佛法无边的如来,也许是救苦救难的观音,也许是我逝去九年的母亲……
第二天,见父亲已趋平静,我开始张罗着向在这次搜救中奔忙的家人亲戚朋友老师们致谢。我请若愚老师在城内的华文酒店帮订了包间,然后一一向政协的建军老师,国权老师,我的曹哥曹森老师,胡晓辰老师和他的蓝天救援弟兄们,县交警队的李尧同学,朱小哥,村书记,发小王江及家人们打去电话,真情邀请,诚心感谢……都说大恩不言谢,可面对这些危难之时鼎力伸手相助的恩人们,不奉上一杯水酒,又怎能释去我的一丝感激呢……
忙忙乱乱中,就到了年根,看父亲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收拾着回了家中。初二,三爷家六叔回村上坟,在给父亲拜年后闲谈,对父亲当时所处的危险,大家都做了不好的预判。父亲最终平安而归,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大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定要父亲说说。父亲经此一劫,神智也有点糊涂,但在他的诉说中,大家还是听懂了一些。那天的父亲,出走的路线很是诡异,他在医院绕了好几圈,才慢悠悠的从西门走到了东街,又顺东街朝北沿城墙边走向了涌泉庄方向,他见天黑了,他想着回在城西的家,结果却越走越远。他说他见人们放火烧玉米,可多的人在大坝上堵水口,他上了坝顶要下时,却被一个头戴狐皮帽,长着一副银盘大脸的壮汉喝住,别走这,走这就回不了家了,来,我领你走条道,顺这路你就能回家,走着走着,就看见大维了……父亲的叙述,听得我们一身惊汗。六叔说,那是开滦煤矿的那段路,水,估计是涌泉庄水库,父亲没冻坏,估计就是一直不停的走,累了就歇歇再走,手上身上的黑,估计是冻的不行去地里烤火,手上脸上的擦伤,估计也是烤火时瞌睡碰的。遇见的那人,八成也是冥冥中的仙家,没有人家,后果不妙。我听后久久不语,心中惊雷翻滚,极不平静。俗话说的七十四,八十三,父亲当有此一劫,只是家中祖辈行善,积有德行,命不当结,才会有严寒没被冻,车多没被碰,遇危神人助,久累遇家人。一切都在定数,一切都被庇护。据大维讲,大家兵分几路,南北都有,涌泉庄这个方向,都被人们认为可能性不大。但他却有种感觉,反正几个方向都有人再找,也不少他一个,他来这边找找,也多份可能。他都快顺路到北山了,看着也过午了,要不回城吃口饭,再换个方向找。就这么往回走着,忽然远远看到路边走路的人像父亲,等他追上来时,这人已下了公路,拐向田野。他追上一看,就是父亲,喊声大舅,认得我是谁?父亲回头一看,笑了一下,认的,是大维。大维拉开车门,大舅,别走了,上车,我送咱回家。父亲上了车,对大维笑着说一声,我先睡会,这是见着家人,放心了……试想,如果大维不来这个方向,如果大维一直找下去不想着返回吃饭,如果大维早一分或晚一分经过这个路口,那时的父亲早就拐下去了,又将走向那里,谁都无法预测……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缘。父亲该有此一劫,却又有遇人助,遇家人见。父亲是有福之人,我也是,阴差阳错之间,我又成了一个有父亲的孩子,我又能享受着父爱,多了几年尽孝心的光阴。
那一刻,我在心中默默的感激着为搜救父亲伸出援手的所有人,感激着严寒之中没冻坏父亲的老天爷,感激着公路上横冲直撞没碰父亲的司机们,感激着荒郊野外没伤害父亲的每一条沟渠石块生灵们,感激着那个父亲口中戴狐皮帽长着银盘大脸的神人,感激着冥冥之中有缘救下父亲的我的大维兄弟……这场搜救,让我倍感失而复得的珍贵,有父在身,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