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妈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是杏树。枣树八九岁,杏树十几岁。每到收获季,枣子脆甜爽口,杏子酸甜多汁。多年来,两棵树于我,多可喜,亦多可悲。
十几年前,老爸嫌院子里空空荡荡,便移栽了一棵杏树。树长得挺好,杏子也一年年增多。夏天天热,家人们可以坐在树下纳凉,吃瓜,唠家常,我们都很喜欢它。过了几年,老爸听人说:院子里只有一棵树是个“困”字,不吉利,至少应该再种一棵。于是他又栽了一棵枣树。从此后,夏天吃杏,秋天吃枣就成了家人们每年的乐事。
杏树开花早,有两年杏花早早开了,寒潮却来侵袭,结果花被冻掉了,杏子一颗也没结出来,当年夏天就没杏可摘了。枣树开花晚,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枣树可能是最皮实的果树,从不生病,也不易生虫。杏树则不然,叶子容易生蚜虫,树干里容易蛀天牛幼虫。天牛幼虫蛀进树干会出现一个小洞,它一边蛀食,一边把粪便顺洞口排出。老爸发现了虫洞与粪便,就要采取行动消灭它,否则树干被蛀空,杏树就得完蛋。老爸寻来一支废弃的注射器,吸满农药,注入小洞,虫子就完蛋了。这么些年,老爸已消灭多只天牛幼虫,保证了杏树枝繁杏多。
两棵树越长越大,果实一年多过一年,家人们吃不了,爸妈就送给亲朋好友。几斤杏或枣,不值几个钱,却拉近了亲朋的距离。有时在爸妈家见到桃子、李子、洋姜等果蔬,一问准是亲朋们送的。我已习惯了每年夏天摘杏,秋天摘枣;也习惯了每年把杏枣送去,换来桃李:年年如此,也挺美好。然而日子不会一成不变,终有一日,岁月会打破这美好的重复。
二
爸妈岁数越来越大,每到杏枣成熟的时节,采摘高枝上的杏枣渐成了二老的难题。我有时不在爸妈身边,二老摘杏摘枣就成了一件苦差事。年复一年,树更高大,爸妈更年老,两棵树似乎成了二老的累赘。尤其是老爸,近些年有点糊涂,脾气很拗,去年突然想要锯掉这两棵树,老妈怎么也劝不住。经我努力劝阻,老爸有些不情愿地放下了这一念想,但还是动手砍掉一大枝枣枝。枣树少了一大枝,看上去秃秃的。我感叹枣树无端受戕害,更感叹岁月侵害了老爸,让他变得如此执拗,听不进任何道理。
古人讲“孝顺”,“孝”是要尊敬赡养老人,“顺”则是要顺从老人,让老人心里顺畅。说实话,我劝止了老爸锯树,算是给他添了一回堵吧。我爱先前通情达理的爸爸,也不得不接受如今糊涂执拗的爸爸。岁月啊,你慢点走,让爸妈慢一点老去,也让我多尽尽孝吧!然而我也清楚地知道:爸妈的老去是不可逆的,我得抓紧时间多陪陪他们呀!
两棵树又活了一年,算是我给它们争取了一年的寿数。但老爸已然有了锯树的念想,不保哪天又想锯之而后快,到时我总不能再给老爸添堵吧。果然前不久老爸打来电话,说还想锯树,我只好顺着他说:“想锯就锯了吧,记着心宽点,该吃药吃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好,好,”老爸满口应着,似乎挺高兴,“你放心吧,啥事也没有……”挂了老爸电话,我不禁叹惋起两棵树,它们曾经是那么可爱喜人,而今注定是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可惜它们芳华正茂!
立冬了,天冷了,树叶落光了。老爸找人帮忙锯掉了两棵树,他可能不会失落,我则满心怅然。院子里又变得空空荡荡,一如十几年前的情形,不同的是:爸妈苍老了许多,而我也不再年轻。“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岁月洗礼之下,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吧!
三
爸妈还有一处院子,院里也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是西梅,都是老爸亲手栽的。枣树十几岁,西梅八九岁,皆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