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一只不老也不年轻的大黄猫披着金灿灿的毛衣,懒洋洋地蜷缩在慕田峪长城“慕字一台”敌楼的一隅,目送着一个个从身边走过的游人。也许看惯了每天波浪一般涌过的“高级动物”,它那声弱弱的喵语,有种不屑理睬的高傲。没错,它每天看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甚至以为自己才是万里长城的主人。其他游客嘛,统统不过是过客而已。不是吗?每天有数以百计乃至千计的人,乐颠颠地跑过来,都想和它做亲密状的合影,它却心如止水。赶上心情好呢,它就翘翘胡子;不高兴了呢,它就把屁股对向你。借用鲁迅《阿Q正传》中,乡绅赵太爷怒喝阿Q的语气来描摹,可否将那句经典句子换为:“你也配和我合影?”区别嘛,是它似乎在用屁股“吼”您呢,又好像在调皮打趣:“门票又没我的份,我凭什么陪你照相?”
哈哈,写到这里,我把自己逗笑了,您觉得呢?
来慕田峪长城玩的“老外”很多。我倒有点搞不明白了,有的不远万里,从地球的另一端跑到这一端来,仅仅是为看一眼“鹰飞倒仰”的险峻,抑或“大角楼”的雄奇乎?看到慕田峪长城的猫,我好像多少明白了一点点。您看那个金发美女蹲在城墙砖阶上,用手抚摸着那只黑白花猫。我从侧面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我分明看到了她脸部流露出的喜爱神情。她那戴着手链的右手腕,紧贴在猫的背部,那戴着两枚戒指的手指在轻轻地抚摸着猫的身子,那猫眯缝着双眼,一副很受用的样子。这种场景,我平时看得多了,但在长城顶上,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长城猫的惹人喜爱是不分国界,不分种族,不分地域的。这倒令我想到在美国西锁岛游走时,我写的另一篇散文《天边的海明威猫》。在慕名已久的海明威故居,在曾经的主人卧榻上,我亲眼见到有只懒散的黑猫,蜷着身子,像一团毛茸茸的黑绣球被主人遗忘在白雕花床单上。那黑猫对我这个东方客人,也犹如长城上那只黑白花猫般眯缝着眼睛,头朝床头方向在悠然养神。那一刻,我耳边响起了海明威临终的那句遗嘱:“猫是这所庭院的主人,它们可以享有这里的一切,可以随意地嬉戏,可以在床上休息寻欢,可以在书房里沉思未来!”想必后来人是严守海明威的遗愿了,我在海明威故居小院看到一群活蹦乱跳的猫们,主人般的在院舍和起居室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享有进出故居的自由,否则,那只大黑猫就不会大大咧咧地横卧大床上,如此悠然自得了。
慕田峪长城上的猫,游走的区域可比海明威故居小院大多了,它们可以在连绵长城的墙垛上奔跑,还可以蹲在敌楼的望亭,以好奇的目光来审视走马灯似的游走的人们。我一路上就碰到了十几只不同花色的猫,或结伴,或独行,无论游客的皮肤是黄色的、白色的、棕色的、黑色的……俨然都是猫们请来的客人喽。
我没坐缆车,踏着千级石阶,徒步登上了慕田峪长城。从“慕字六台”敌楼起,沿着起伏的青阶路,我一路向东攀行。走着走着,眼前蹦出了一只橘白花猫,轻盈地踩着墙垛,一边走着猫步,一边回头瞧着我。我顿时来了兴致,紧随其后进了 “慕字四台”的正关台。这是三座并立的敌楼,分为上下两层,底层相连,有多间铺舍,古时为囤粮、屯兵之地。看来橘白花猫是把这儿当成自家“豪宅”了,从楼下窜到了楼上,在路过一个门洞时,这个小可爱还因有三位堵在门口拍照的外国游客碍了它的事儿,朝人家“喵”吼了几声。
不知晓长城猫是哪一代,哪一时入驻慕田峪长城的。往远推之,兴许明朝那会儿,就有猫的足迹了呢。明洪武元年,朱元璋手下大将徐达在北齐长城遗址上督建了慕田峪长城,东连古北口,西接居庸关,距紫禁城不过区区几十公里,实为拱卫京畿的关隘。到了明隆庆三年,抗倭名将戚继光以都督同知总理蓟镇、昌镇、保定三镇练兵事,还亲自主持了对慕田峪长城的修缮工程。
慕田峪关的敌楼堪称古长城军事建筑最高等级的代表作,在整个万里长城都极为罕见。这敌楼又称“谯楼”,主要用来守城防御、瞭望、传令以及存放军械等。我在敌楼甬道上,看到几个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花猫进进出出,就想当然地臆测,当年戚继光扼守慕田峪长城要塞时,沿线敌楼不仅承载戍边的重任,还有储存粮草、官兵住宿的功用。既然有粮草嘛,就免不了招来“硕鼠”,而猫又是“硕鼠”的天敌,故而游客戏称的“喵家军”,说不定和当年的“戚家军”一道朝夕相处过呢。
慕田峪长城上有好多可爱的猫咪,每天都在伴长城的日出而巡,日落而息。它们就像巡逻的卫兵行走在徐达督建的蜿蜒长城上,感悟那会儿金戈铁马的尘埃;它们就像换岗后的哨兵栖息在戚继光修缮过的敌楼铺房里,体味着当年戚家军风餐露宿的艰辛。而如今的长城猫们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在与国人共享岁月静好的日子。它们也许曾是一群“流浪猫”,可在今日,再也无须流浪了,长城就是它们温馨的家。我曾在“慕字六台”的休息台处,看到过一个封闭的塑料箱子,时不时就有登长城的爱猫人士将特意带过来的猫粮放入箱内。更多是游人将带来的面包和火腿肠放入墙角的喂猫盆里,供跑来的猫们品尝。在这儿人与自然,人与猫的和谐,可谓达到了长城美的高度了。
再往前走就是慕田峪关东侧的制高点“慕字一台”大角楼了。大角楼在历史上是蓟镇长城和昌镇长城的分界线,其三面连有长城,向西和八达岭相通,向东与古北口相依,向南延伸为内支城。所谓内支城就是在长城内侧,在有高脊山梁之处,再节外生枝地顺势修一段几十米的长城,故当地人称之为“秃尾巴边”。
我在临近大角楼的矮墙垛口向外张望,但见长城依山就势建在满眼葱茏的山崖边,深谷幽然,鸟语花香,整个城墙都被错落有致的绿荫所环抱着。抬头望,有几朵白云点缀在一望无边的蓝天里,凉爽的微风拂面而过,送来了山花的扑鼻馨香。大角楼,这个“慕字一台”敌楼之妙美,称得上叹为观止了。
大角楼分上下两层,以灰色陶瓦铺顶,是紧临两个关口的敌楼,向西警戒着正关台,向东警戒着亓连关,上层建有望亭,下层设有“井”字形通道。此楼妙在从哪个角度观赏,都像一个城角,故而称“大角楼”。我走到这儿,慕田峪长城东段就算走到尽头了,眼前的门洞被一块牌子堵上了,上书:“前方是未开发段长城禁止翻越”,可居然有只小黄猫竟犯了禁忌,从牌子与门洞的空隙间跳了出去,随即消逝在长城断垣颓壁的荒草中。我不无遗憾地返身回来,方注意到,这城墙的垛口不是开口的长方形,而是呈锯齿状。射洞筑在垛口的下方,不是圆形孔,而是顶部呈弧状的方形孔。前方又见有两只情侣猫脸对脸,对卧在长城北侧城垛上,喜兴的是,旁边恰有一对恋人在面对面地拍照。那个着白色T恤短衫、背双肩包的小伙儿戴副墨镜,双手插兜,左肩斜倚着垛口,在对着端相机的女孩儿微笑,一副情浓浓的样子。那个穿蓝花连衣裙、长发飘飘的女友,变幻着不同角度,在不停地按动着快门,那两只情侣猫的眼神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对恋人,构成了一幅好美妙的画面。我连忙掏出手机想拍下这人与猫的温馨场景,哪料那一对情侣猫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哧溜”一下溜走了,我的手机屏幕上只留下了一对情侣依偎长城拍照的场景。
唉,这一对不识趣的长城猫呀,让我失去一幅多么有情趣的照片啊。
【剑钧,本名刘建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多家报刊专栏作家。曾入选新浪读书超强阅读人气榜,出版长篇小说《爱情距离》《古宅》《巴黎背影》等9部、长篇纪实文学《我愿用温柔对你,赶走这个世界的阴霾》《潜能是大海,分数是浪花》等6部、散文(诗)集《写给岁月的情书》等10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