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的时候,一位大我几岁的同学多次向我父母说:你儿子要是去验兵,包验包成。
几年之后应验了他的说法,他逢人便津津乐道。回想起来,我当兵是在“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到了新兵营、到北京、到单位。家在农村,根本没有外围信息能知道当的什么兵种、属于哪个部队、到哪里去的问题。城镇兵的家长们大都与武装部、带兵首长颇有接触,可以说是“门儿清”。
儿时,能当上兵在我们家乡是十分羡慕和向往的,既能积极投身保家卫国尽义务,又能满怀理想和憧憬到军队的大家庭大学校里锤炼成长,还能成为家庭的一种政治荣誉。
满腔是热血,青春献军营。我如愿地开始了军营生活。
1983年10月,总政接了安徽滁州、合肥、蚌埠、芜湖四个地市的三百六七十名新兵,其中十九位女兵。在保定市安新县某农场的新兵集训很快结束,我们单位的十三位战友随军艺的接兵车一并到达军艺。经首长介绍,我们才知道我们的单位是新组建的,与军艺一墙之隔,所有的营房尚处还在建设中,吃住训由军艺临时代管;以后的任务就是离退休首长服务。
我们在军艺院训练生活了半年的时间。
简称的军艺,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是隶属原解放军总政治部的四所院校之一,也是唯一的一所多学科、综合性高等艺术院校,位于北京中关村南大街(原白石桥路)。随着2017年的军改,将其并入到国防大学组建为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八十年代,各军兵种、各大军区都有自己的文艺团体,军艺则是全军最高级别的文艺院校,自主招生还主要为各军兵种文艺骨干进行培训和进修,是“文学家艺术家的摇篮”,用现在通俗的说法,那就是“星梦”工厂。可以想像,军队的文艺明星和那些个“家”们,有几位没从军艺“镀”过呢?
那时的军艺,条件还很简陋,基础设施尚不完善。大院里几栋筒子楼还与中国京剧院和东方歌舞团合着用,教员、教室、住宿也都在楼内;一个多功能合一的排演场、一个干部(学员)食堂、一个战士食堂;四周围墙边建有很多木板房用于教室、画室、琴房和练功房,连院门诊部和图书馆也是板房;院东北角三个水泥地坪篮球场紧连着一个足球场,场地是泥土的、跑道是取暖炉渣铺就的,跑玩操裤腿以下与煤渣灰混为一色;院东围墙边是核桃树,其他行道树多半是高大的白杨,无序的树冠伸出很远,叶儿迎风飞舞沙沙作响,与西北方杨树的干、枝、叶一律紧拢着碧挺地向上有着天壤之别;舞蹈系门口长着几棵高大的黑枣树,冬天自然地风干在枝头,鸟儿们把枝头上的啄了个尽光,我们也在劳动过程中站在卡车上眼急手快从上往上摘了吃,香、甜;最为引人注目的就属院中央的那栋三层小楼,是军艺的中枢,院首长在此办公,显得很神秘;不太相宜的是院落很多犄角旮旯堆积着很多的垃圾,大概是几家单位共处一个院子的原故吧。
我们与军艺的新战友,除了进行常规性的训练外,就是站岗、清理垃圾,只是身处闹市再也听不见那熟悉而嘹亮的军号声了。我们自己单位的战友要常常去南口、马甸、丰台、马池口、红山口、百子湾、周口店等郊区拉建材和家具,每次都是弄的灰头土脸。虽然天天从事体力劳动,因为对北京充满着新鲜好奇并不觉得累,渴望站在卡车上满京城里兜风,饱揽美景,放飞心情。
临近春节,军艺的战友都分配到各个岗位去了,有收发、财务、军需、食堂、通讯、卫生员、院务部、驾驶员等。
1984年,对越自卫反击战题材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歌曲《十五的月亮》等作品,普天同歌同颂,李存葆、董文华等已家喻户晓,陆续进入军艺深造或进修,莫言在基层部队因小说《春夜雨霏霏》等作品展露文学天赋考入了军艺文学系。工作生活在院内的李双江、浩亮、耿其昌、李维康、成方圆、郑绪岚等均都是名人名角,当兵前已流行并会哼唱《红星照我去战斗》《牧羊曲》。后来自己也在想,怎么就没能沾上一点那些“家”们的灵气和才情呢,也没熏陶到一点儿文艺细胞,尽管后来还服务过总政离休干部艺术团的演出(总政歌舞团、话剧团、歌剧园、军乐团、军艺、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离休文艺老干部组成),团里还邀请过闫维文、克里木等等文艺家们共赴部队或地方慰问演出过。
军艺的早晨热闹非凡,晨练的、出操的、“哦、哦、啊、啊”练声吊嗓子的、耍刀枪棍棒叉的,处处彰显艺术的氛围和气息。
记得当时军艺设置的有音乐系、文学系、舞蹈系、美术系、戏剧系等专业。
最可爱的是舞蹈系。学员们大多为十二三岁的娃娃们,个个眉清目秀,模样俊俏,少数民族的也不少,穿着四个兜的学员服,走起路来也是舞蹈的台步,神气十足,引得过往的人们好生羡慕和驻足回望。他们走在大街上,那就是军艺的排面,回头率那是相当的高“这么小的孩子穿军装,太可爱了”!
最陌生的是美术系。除了写字,作画当然是画山画水也画人。但人体模特,对于我们刚走入城市的孩子,就是“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职业,还是一门冠冕堂皇的美学艺术。既然是一种职业便有人从事,还有收入可以难持生计;当然,人体模特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它既然是美学艺术的一部分,就会有职业道德素养等方面的基本要求。艺术不分国界。这也是到了军艺涨了见识。
那期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油画艺术家靳尚谊在北京美术馆举办了大型个人画展,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人体油画作品,其表现手法和形式在当时国内来说相当的前卫。毕竟那时我国改革开放不久,很多数人的思想观念仍然处于相对封闭保守状态,欣赏能力和水平也参差不齐,以至于对那次的画展带来的影响褒贬不一,一时间在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我和湖北的一位刘姓班长也慕名前去参观,只不过是缺乏艺术细胞的门外汉,直白地说就是看不懂而已,但到了现场却还是要佯装一点斯文的。
最敬佩的是院务部的顾运辉处长。他是个闲不住的人,长期热衷于社会公益事业。八十年代初的北京,虽不像今天这样的人口、车辆密集,但交通安全法律法规还不健全,交通安全状况还相对混乱,交通亡人事故逐年增加,于是各区政府通过交通部门给每个路段下达年度伤亡人数控制计划,各单位与年底“双拥单位”评比挂钩。顾处长代表军艺长期支持海淀区交管局工作,义务到第一线协助交通管理、协调军地关系,风雨中,引得人们投来敬佩的目光。他还会同交管人员深入到军地单位作报告、开展警示教育等活动。
海淀区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高校科研院所、军队机关和中关村高精尖企业,随便走到一个大门,多半不是部级就是副部级单位,都是跩跩的,但通过他的特殊身份并言传身教,还是感动感染了分布单位领导抓交通安全的意识,为促进军地共建,改善当地的交通安全状况作出了突出贡献。顾处长宽广的胸怀和无私奉献的精神,为军艺、为总政、为驻京部队取得了很多很高的赞誉,成为广大官兵学习的典范,深深地鼓舞和激励着我们。
最广为传颂的是时任中国音协主席、军艺原副院长时乐濛。有一次他正沉浸在音乐创作中,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响了,他提起听筒听见对方要找时乐濛,于是他手里夹着燃烧的烟头开门探头大声高喊:时乐濛——电话……见无人应答,又喊,引得隔壁办公室人员伸出头来看究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深陷创作思维之中……
这个真实的故事在军艺成为精典佳话,代代相传。
我虽有幸在军艺训练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因为没有开始所以便没有结束。1984年的五一劳动节前夕,我们进驻到了自己的营区,与军艺一墙之隔,相互之间可以通行。于是,我在第二故乡便有了两个“家”。
大约在八月的一天,单位通知我去军艺院务部找顾处长接受任务。我记得那天十分炎热,心里直犯嘀咕——会是什么任务呢,也不敢多问。内心忐忑中见到了首长,他说“我们院内照壁上的院训脱落严重,请你来的任务就是协助美术系的傅教员重新进行制作。是你们单位推荐的你。”我心里如释负重——这倒不是多么困难的任务!“要认真、细致、服从教员安排,能做到吧”“能做到,保证完成任务。请首长放心。”我向首长敬礼!“小徐同志,天气炎热很辛苦,我和冷库的同志说过了,中途休息时过去吃点冷饮降降温,防止中暑。”——如此爱兵如子的首长,心里还能有啥困难呢。
两天后,当“团结紧张 严肃活泼”院训重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时,我的心里感到满满的自豪——尽管我只是协助参与的这项工作。
这一院训存留了若干年。
再后来,军艺的大门牌和照壁上的内容分别是前、后任军委主席的题字题词了。
时光到了1996年,军艺的很多教员、学员成为舞蹈家、文学家、美术家、表演家……而我呢,按照条例摘下了领章帽徽,最后一次打上被包——“回老家”。
我在军艺那短暂的时光里,不仅丰富了知识,开阔了视野,更提升了思想境界,院首长和文艺家们那种对事业的热爱和敬业精神,印在我的脑海里、刻在骨子里,当然地成为我人生中一段最宝贵的、不能忘怀的经历,也对我后来的成长发展过程增添了莫大的动力。
四十多年来,军艺音乐系那一曲曲悠扬动听的琴声,一直萦绕在我的心田,回荡在我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