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到大楼了!迎面而来的热情感叹，分明传递着为我的庆幸。那是我调转工作单位刚进大楼时，几位老熟人送来的美意。
美意当然不好拒绝，但庆幸我有点意外。其实，我是平级调动，“帽子”没有增高，“银子”也没有增多，那来可值的庆幸?很快，我找到了庆幸的来由。
上个世纪末落成、层高二十一的大楼，聚落着当地最高级别的五大班子，还有不少常被领导称之为“重要部门”的单位。一个从校门到校门年过五十的书生，能登堂入室于庙堂，能在大楼之上俯视楼下，岂能没有幸运之感?只不过，我一直且长期生活在楼外，感觉还是木了点。
大楼南北并立两栋，五大班子和管“帽子”的最重要部门在南楼，亚重要的均在北楼。尽管南北建筑布局和面积一样，但居南还是居北，是有讲究的。
十八层有大楼唯一的连廊连接南北。最高长官在此奉公，八九个人组成的最高核心会议室亦在此，当地所有最重大的决定，都是从这里发出的。连廊的立面是透明的，中间有一尊金色的领航舵模型。站在玻璃幕墙前，手握方向盘，极目远眺，宽大宏伟的广场与占地千亩的秀湖，甚至长江以北的远山，都尽收眼底。每每临此，一向迟木的我，却莫名其妙地顿生“处庙堂之高，俯江湖之远”的异感。当然，那只是我几秒钟的臆想。
我所在的单位在北楼。虽说亚重要，但在大楼人眼中，远较我原来单位“显赫”，它直接和间接管理着十几个“口内”处级单位。每到口内单位，都受到远较过去的热烈。我也曾率领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居中而坐，听取“下面”单位领导的汇报。这种场景，一些“居中”者是有快感的。也许我天生不是那块料，快感如终没有生成。纸质汇报已写得清清楚楚，还要口头再读一遍，实在是浪费时间。再说，我是副职，既不能解决“人头”和“银子”，又不能当场拍板什么问题。虽说后来也常“下去”，但这样的“戏场”只此一次。
大楼人常将大楼外单位称之为“下面”。在大楼磨砺几年、十几年后“外放”是机会。通常平头戴小帽，小帽变大帽，这种机会，多数大楼人不出意外是有的。对少数人而言，今天“下去”是明天重返大楼、通向“上面”的必经台阶。如果一个人在大楼一个单位始终没有挪窝，没有下去的经历，那断然进不了十八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楼的水是最活的。
进入大楼是要被盘查的。那时没有人脸识别和电卡，但门卫是要认脸的，当然也要看衣着和举止。如果是乘车而来，也要看“车脸”，如果是的士，又是生脸，即便是七品六品，也要被盘查登记，如果是宝马、奔驰，无品无职亦可连人带车直进大院。
乘电梯也是有戏的。等电梯的众人说说笑笑，突然无声了，那就是大领导来了，众人立马分立两旁，背着手、或微笑或无笑的领导径直从中间第一个登梯，众人中原来有人也背手的，此时双手垂于两侧或交叉合于胸前，电梯内只剩下呼息声，首长出梯后，梯内空气又活过来了。
我在大楼呆了一个抗日战争，看到了不少“正能量”信息里没有的场景，当时没多少感觉。退休后打扫过去，往景倒不时泛起。也许，我把书读死了，总以为“世界是平的”，其实，地球人类古往今来从未“平”过，只不过，总有人告诉我们：我们是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