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至,长别离。
天冷的时候,想念小时候的棉衣棉裤,顺带着也想你。
一阵风过,一滴雨落,身上便染了生命的痕迹。我,想起了你。那时候你总是逢人就谈起:“她刚出生的时候只有那么小,你看看现在都比我高了。”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让我觉得又好笑又尴尬。你似乎从来都不记得我已经长大了,却年年在我生日前一个月开始算日子。你总是愚蠢地把你认为好的东西分享给我,我记得每次去看你,你都会把我的双手、口袋、书包塞得满满的,你还说,等你走了,要把你所有的金银首饰都留给我,我一时又气愤又想哭。我许久不联系你,难得一两次跟你视频,你就开心得像要过年了,恨不得顺着电波从手机里钻过来抱紧我,而我也更是听不得“你多吃点饭呐,怎么又瘦了呢”的话,因为一听,便要想家,而你就是我心中的家。你自私,决不允许别人碰我的东西,可是你却用枯竭的手洗我的衣服,梳我的头发,温暖我的双手。如今,我离你千里,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被放在了充满电波的小匣子里,我听得见你的喜怒哀乐乃至病痛,却渐渐忘记你脸上的沟壑。
当我进入考场,你无助地从劫难脱险后为我祈祷,保佑我平安、顺利;当你在电话那头听到我的一丝丝变化时,你会整夜难安、为我忧心忡忡;当你大病初愈后,眼神涣散地对我说:孙女,帮我改个富贵牡丹的头像,我不想应了“日落西山”的诅咒,我还想再多陪你几年。不知怎的,这些荒唐的话听起来让人鼻头一酸,两行热泪从眼眶喷涌而出。
总角瞬,在远方。
我亏欠他太多,以至于翻到每张有他的合照,回忆片刻便会觉得久久难以心安。
我讨厌你,要与我一同分享大人的爱。甚至会因为从柜子里翻出来零食而感到失落,我以为那都是给你的。我以为所有的爱,除了我,都给了你。甚至当我回忆起你小时候有我参与的记忆模糊的黑暗遭遇,他没有点名道姓,可是那可怕的记忆把我逼到墙角,像利刃疯狂的刺向大脑,我惊慌失措无法原谅我自己。我怎么能希望你消失?我嫌弃他邋遢、啰嗦、黏人,他却义无反顾地爱着我这个姐姐,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也爱他,可是我没有机会去表露我对他的爱,于是我一直愧疚着,难以释怀。到现在还是如此,每次吃东西都是我先咬一口,给他剩下的一半,这种共享,后来就变成了习惯。他会在我外出的时候焦急地等我回来,会在我回来的时候对我讲他认为开心并重要的事;他会跟别的小朋友炫耀,这是我姐姐给我买的东西;他会在我临行前神情沮丧,会在我迟迟未归时哭泣,甚至会安静地躺在我的床上,抱着我的枕头抽噎;他会把他觉得好喝的学生奶藏起来,放到我回家喝。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抱抱你,却猛然发现你已高我半头,你不再是那个被我保护着的小孩子,我也不是那个常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姐姐,现在我是一个离家千里的游客,一个寄居在外的品味思念这种人间疾苦的异乡人。陪伴于我,实属不易。
不惑尔,心心念。
我总听你说,你费了好大周折才造就了我的存在。那是你第一次当妈妈,我记得我把你给我新买的衣服弄脏了,你打了我。并且你照顾我没多久就去工作了,所以,我与你并不亲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将你看作是客宿我家的阿姨。后来,你几乎是伴着我的成长而长大。第一次住校、想家,你便掂着饭菜赶过来看我,当我坐下,咬下第一口菜的时候,眼泪啊就再也止不住了。我期盼着你每周三下午风尘仆仆地赶来,隔着铁门,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我手里,还没说一句慰问的话,你就让我赶快去吃饭,还有,每周六来接我回家,坐在电车后座上那是我一周最开心的时候。我会和你逛街,吃一串烤肉,来一份臭豆腐,吃吃街边的酸辣粉,或者你会像个孩子一样偷吃冰淇淋。我们哭过笑过,头发长了短了,你以我成长的速度迅速老去,如同世界因为生命而日益壮大,但不变的仍是你耗费大半时光的陪伴。
大雪纷飞的时候,秋叶满地的时候,万物葱茏的时候,韶光淑气的时候,你似乎都在我身边。渐渐的,我会把秘密告诉你,会不由自主的欣赏你的美丽,会慢慢的主动来爱你。切断想念,谈何容易?
成长,教会我去理解陪伴的含义。小时候,陪伴是一件小到让人忽略的事情,等长大以后,陪伴却变成了一件极其奢侈的事。今后,我还要在漫漫的路上流浪,甚至触碰不到陪伴。
我庆幸,心肠里,总有一首歌在窜来窜去,让硬邦邦的世界不至硬进心肠,让软弱的心不至倒塌不起。那首歌就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