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村里到塘下小学大约有一点五华里。当年的小路沿着田埂弯弯曲曲穿过田野，有一段沿彭家堰溪岸顺流而下。
这是小山村唯一的出路。那时的路上，天刚蒙蒙亮就有村里外出劳作的农人，溪边有女人们一边捣衣一边闲聊着村里的家长里短。傍晚，有一路蹦蹦跳跳放学归来的孩子，还常常伴随着列着纵队驮着夕阳归栏的牛群。
那条路上，母亲曾迎着寒风为我上学提送烤火烘笼，也曾留下她冒着雷雨为我送雨伞的身影;那条路上，有我用绳索帮父亲拉独轮车送过公粮的记忆，也曾有儿时嬉戏玩耍时的许多回味。
小路跨过溪堰有一座不足十米的小桥。以前是约二尺宽的石板桥，后来随道路改造建起了石拱桥，现在的桥体己是钢筋水泥结构。
记得山里的冬天，夜色来得早，那时我还是小学五年级，几个小伙伴因为班级值日打扫教室，所以回家路上夜已降临，临近小桥突然听见带有哀哭的求救声。我们快步走近，原来一个用独轮车推木柴的湖里人(生活在湖区的人)，因为赶路匆忙，夜色中连人带车掉下了小桥。没有手电筒，我们也看不清他的具体情况，但我们几个还是转上裤腿。冰冷的水淹过了我们的膝盖，我们顾不上刺骨的寒冷，一起连拉带扛把这个受伤的男人弄上了河岸。后来再喊来大人帮忙送人就医，捞车上岸。此事后来虽得到村里大人们的表扬，但父亲还是嘱咐说，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去喊叫大人。
放学的一路上，那是我们小伙伴的乐园。记得有一年春天，路边抓鱼不小心书包掉下了水沟里。回去我娘狠狠打了我屁股，之后帮我把书本用烘笼烤到了半夜。小路两边的稻田属于临近几个村庄，那个年代冬季里播种的红花漫遍了田野，犹如北国的草原。这对我们放学路上的孩童是难以挡住的诱惑。我们几次在学校相约，与临村的小伙伴于放学路上在红花田中组队比赛摔跤。接连几个傍晚，男孩战斗，女孩喝彩，好不快活。虽然各自回家之前彼此都会把身上泥巴的痕迹处理干净，但对红花的损坏还是被村里大人发现。后来还告到学校，那一次，我们几个骨干分子都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我们的山村，群山绵延，但山是有边界的，山里的村庄是狭小的。因为有路，总有趣事的演绎。
那年，她还上大学，有一次天还没亮我送她赶班车回家，刚出村子看天色还早，我俩便在那桥头边的土堆上背靠背坐着。觉得蒙蒙夜色中，这村郊野外应该属于我们二人世界。聊着、靠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发现小路不远处几个上学的小孩呆呆地立在原地，远远地望着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不知道这两个坐着的人影是个什么东西，心里惧怕不敢走过去。这件事后来也成了那几年村里人的笑谈。
就是这条小路，我用小竹扁担挑着米菜衣物去上学，后来骑自行车、摩托车去上班工作。带着她的泥土，我从小学走向了中学、大学，从学生走成了老师，从山村走向了城市，也从少年走到了两鬓斑白。如今，那条田野中上学的小路已经消失在标准化农田的改造之中，现在回村的路，只有原来村前沿着彭家堰的那一段了。小路虽然消失，但在我心中的记忆还在，总觉得那是我们那一代人儿时的成长之路。
我经常回味，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小路上，邻里乡亲一声：“回来了!”“吃了没?”让路上的空气中弥漫着温情，似乎这条路总是那样的额外亲切。
而今，父亲来了城里，八十岁的他第一次离开山村过年。春节那几天，寒风飕飕，细雨蒙蒙。我走在回村的路上，却有一种强烈的失落，似是远行的客人。我心中不由自主地追问，故乡可在?这是否还是那昔日所生，他年所葬的故里?难道从此萧郎是路人?不，在我心中，这雨永远洗不去我对那条路的记忆，这风也永远吹不走我对这小山村的依眷。
走进老屋，因长年无人居住，桌椅都沾满了灰尘，屋内的门框还网上了蜘蛛网。以往过年最热闹的厨房里，做饭的瓢铲也懒散地躺在灶台上。我家老屋紧靠山脚，地势算是村里最高的。门口下坡路上散落着一些碎石和荒草。站在老屋的门前，望着村前的路，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
有人说，家乡永远是我们心中的那份温暖和惦记。我想，心若在，家乡的路就在。
2023.2.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