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最有风情的农具就是笊筢了,或许因为它是竹子做成的,或许因为它的模样轻巧,弯弯的齿很是坚韧,与大地相触时是带着弹性的,沙沙的声音与秋雨声相近。树叶一落,笊筢就像花旦走上了秋天的舞台,独自打理残余的秋光,把安静的美还给了世界。
笊筢的用场多,搂碎柴秸要用它,搂树叶也要用它,加之它不像锄头之类的铁器贵重,很便宜的价格就能买到,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笊筢的。很少有借笊筢的人家,即便自家的笊筢有些坏了,也紧一紧齿儿接着用,笊筢也没有什么脾气,就是少了几个齿儿也不影响把柴秸或树叶搂成一堆。
走进农家,一眼就看见挂在土墙上的笊筢了。相比别的农具,它是洒脱的,飞来的麻雀也愿意落在它的身上,去啄它齿缝里的草籽。晒在房上的粮食也是喜欢笊筢的,晒了半天的粮食该翻动时,房上的人会唤院里的人递上笊筢来,笊筢不用木梯就上了房,而一旦住到了房顶会住很长时间,铺摊开的粮食边是不能没有笊筢的,不经笊筢齿拨拉过的粮食是晒不好的。
笊筢出场都是轻松浪漫的时候,秋天收完了玉米秸,刨了玉米茬,在耕地之前,笊筢就踩着鼓点出来了,把碎柴秸叶搂起来拉回家垫圈,让猪暖暖和和地卧在柴秸叶上过冬,地里也干净了空旷了。如果不用笊筢搂一遍地,耕地时柴草老缠挂犁刀,犁过的地也显得乱七八糟的。
过完秋,别的农具都闲下来时,笊筢就忙了。勤快的老人最看重金黄的落叶,每天起早搂树叶去,落在碎石里的树叶是不适合用扫帚扫的,笊筢大显身手,很轻易就把树叶和碎沙砾分开,一车车金黄的树叶垫圈就相当于为春天储备了上好的肥料,老人搂树叶是在积善,是在修行。
故乡槐树多,霜降之后,软绵的小黄叶就铺展在地上,清晨,闲不住的老人就出发了,拉着木车,木车前后安上荆笆,车上放着筐与笊筢,薄雾的清晨也能听见搂树叶声,槐树的叶子小声音也小,杨树与梧桐的叶子大声音也大,光凭声音就知道笊筢在搂什么样的树叶,有时也能凭声音猜测出是哪位乡亲在搂。雪霞的爷爷平时拾粪,到了初冬牲口不用下地,自然土路上也没有粪了,他就改搂树叶造粪。个影也是勤快的人,习惯去村南沟搂树叶,潜意识里把大街的落叶留给年老体弱的人搂。
在北方的庭院,有江南风情的物件不多,如果要念叨出来,多数人会想到扫帚,想到扁担,它们都是竹子做的,笊筢是容易被忽略的,它不如扫帚更接地气儿,也不如扁担大张旗鼓地担负烟火,但同样不可或缺。
笊筢耐用,一个家拥有一个就够了,不记得当初买来的笊筢带不带把儿,大约就那么一个用竹条穿插在一起的扇形吧,抚上去能感觉到它带着韵律,像是急于到浪漫的场景里去唱歌似的。把它固定在光滑的木棍上,它就成了农具中的一员,从青涩到苍老,不离不弃。
把晒着的粮食疏散成薄薄一层的是笊筢,凹凸不平的粮食在笊筢的梳理里画着波浪线,有粼粼之美,也像五线谱,哗啦啦的粮食是唱着歌的,也算孩子们最早听懂的天籁声吧。
笊筢让生活变得干净与细腻了,粗犷的男人背起笊筢,立马就有了体贴的味道;弱气的女子背起笊筢,觉得她要去给秋天绣花去。
笊筢是大地的梳子,它把杂乱无章的秋色梳理顺了,也是农民心头的抚慰,每每背起笊筢的时候都是轻松快乐的时候,意味着最艰苦的一段日子过去了。
笊筢也是我最后才想起写写的农具,写江南风情的文字里没有写过它,真的忘记了。只是这个秋天多雨,收玉米的机子下不了地,农民又体会了掰玉米的辛苦,地太湿,迟迟种不上麦子,我便随着农田的状况心慌,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笊筢来,一幕幕轻松的情景闪现脑海,而在与笊筢有关的记忆里放松下来的我,像被电熨斗熨烫过的衣裳,妥帖极了。
用过的农具都有治愈功能,可能会遗忘一时,却永远走不出记忆。